父 亲 爱 茶
父亲不抽烟、不喝酒,就是爱个茶,这是孩提时代的我对父亲最笼统的影像。
这是一个普通的江南小县城,家父是县里的一名普通干部,我也因此有了一个普通的家庭。那时候,家里都烧柴火灶,连煤炉都没有。做饭炒菜的大锅有油烟味,不能用来烧水泡茶,泡茶用的开水,要到街上的老虎灶去打。
过去的孩子不像现在看得精贵,平日里淘米洗菜、扫地洗碗,甚至挑水洗衣这些个家务活,小孩子们都得干,像打开水这种小事,更是几乎由孩子们包干了。我大概自打上小学起,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提着两水瓶,上街打开水,因为父亲在早饭之前必须要喝茶。
其实,小孩子去打开水,也是一件挺危险的事。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打水途中绊上一跤,摔坏了水瓶,烫到那儿了也是常有的事。那时,谁家都不富裕,连开水瓶这种东西在很多人家也算是个物件。小孩不小心给摔了,家长心痛,为此挨上一顿暴打的事也时常发生。值得庆幸的是,父亲对我还挺宽容,一次不留神,把水瓶个摔爆了,提着俩水瓶壳回家,父亲见了,先是问烫着没有,然后轻声说道:没关系,以后注意点就是了。对此,我至今心存感激。
父亲爱茶,不仅在喝茶,更在乎待茶。
茶叶是个娇贵玩意,那时又不像现在,包装物品十分简单,新茶保存十分困难。因此,每年的谷雨前后,新茶上市的时节,存茶,也便成为我们家的头等家务。这里其实还有个前奏:头年入冬前买来薪碳时,从中选出几节上好的栎树碳,单独包好,放在干净的地方备用。
到了谷雨时,父亲先是要通过各种新老关系,从山里购得价格合适,品质较好的各式新茶。然后抽出一个晚上,将各种茶叶集中起来,每样泡出一杯,看看茶型和汤色,品品香味,按照自己的标准,排出所购茶叶的档次来。
正式存放,则是一个十分为复杂的过程。先是要将备用的栎碳取出,放入火盆中烧着,也就在刚好烧着的时候,放进一坛子中封闭。待火灭冷却后取出待用。
当时的包装用纸是一种土纸,当地人称“裱芯纸”。买来的裱芯纸先要用火哄一哄,一是去味;二是干燥。
做好了这些前期准备工作,茶叶才能正式上场。茶叶出来后,更不能含糊,要用个筛子,先筛上一遍,去除茶叶末,然后再检出老叶。父亲说,这些个末子、老叶不去掉,茶叶就会红汤。当然,这些下脚东西也不会就此扔了,同样包起来,留着夏天泡壶茶用。
经过一番精心筛选,新茶才能正式入坛。家里有两只存茶专用的坛子,土陶的,小口大肚。先是将处理过后的栎碳包上一包,放入坛底,再将选过的新茶用烘过的裱芯纸包成二两一个个的小包,做上记号,依次放入。放完茶叶,再在坛口处再放上一小包栎碳,最后,用大约四五层裱芯纸将坛口封好,压上盖。到此,新茶存储仪式算是完成了。
现如今不同了,满街都是茶叶商店,要想喝好茶,随时都能买到,而且包装也越来越讲究,保质保鲜。老父亲再也不用自己费那么大劲,来处理新茶了。然而当时父亲出于对茶的喜爱,对茶叶的储存那近乎神圣的过程,以及他那时的一丝不苟的神态,至今让我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