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苏易简《文房四谱》云:“四宝砚为首”。文房四宝中,纸易灰、笔易损、墨易碎,唯砚坚固而流传千载,故有“文人有砚,犹美人之有镜,一生之中最相亲傍”的说法。
砚之历史悠久。五千多年前,我国即已存在古砚的雏形,如陕西临潼县姜寨遗址中出土的一方石砚,从其结构及附带的器物推测,古时使用砚台需借石质磨杵来研磨块状的矿物颜料,其功能为研磨工具。
自然形态的石砚一直到战国和西汉早期仍在使用,西汉后期,出现了较为规整的刻有纹饰的砚;东汉时期砚的制作更趋精美,圆形三足石砚流行,尚未出现专用砚材,且往往配有磨杵。东汉至魏晋期间,古砚的发展出现了重大改制,这时的人工制墨可直接磨于砚面,因此不再需要磨杵来研磨天然或半天然的矿物颜料。至此,真正意义上的砚诞生了,其基本形制一直沿用至今。
歙砚,因产于古歙州(后改徽州)而得名。唐宋时,歙州下辖歙县、休宁、婺源、祁门、黟县、绩溪诸县。古歙州各地都出产砚石,其中尤以婺源龙尾山的砚石纹色最多、品质最好。清朝徐毅《歙砚辑考》记载:“不曰龙尾而曰歙者统于同也。”用婺源龙尾山的龙尾石制成的砚是歙砚的精华,也是历史上四大名砚的杰出代表。
如果说端砚的发展还算得上是“一帆风顺”的话,歙砚的成长则可以说是起伏波荡。概言之:起源于唐,兴盛于宋,衰退于明清,复兴于现代。
“文人有砚,犹美人之有镜”
歙砚距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宋朝唐积《歙州砚谱》记载:“婺源砚。在唐开元中,猎人叶氏逐兽长城里,见叠石如城垒状,莹洁可爱,因携以归,刊粗成砚,温润大过端溪。”
南唐时,元宗李璟好诗文翰墨。歙州太守进献龙尾砚,同时推荐了凿砚高手李少微。李璟对龙尾砚大加赞赏,并提拔李少微为“砚官”,命令石工周全拜其为师,使以后的雕砚者受益匪浅。
由帝王设置砚务官督采砚石,可以说是歙砚在中国砚史上最辉煌的一页。从此,龙尾石的开采由官方组织,为皇室专用,歙砚成为御用之品。南唐后主李煜更是将龙尾旧坑砚与李廷珪墨、澄心堂纸三者并称为“天下冠”,称赞“歙砚甲天下”。
宋代,经济进一步发展,尚文治、重学术之风,促进了文化艺术的发展,其中也包括石砚采制业的繁荣,歙砚由此进入大发展时期。南唐灭亡后到北宋元祐年间,均对砚石进行过相当规模的开采,这一时期在龙尾山开发的砚坑最多,精品砚石不断涌现,石色之丰富,质地之细腻,均为诸砚之首,歙砚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南宋理宗时,徽州知府将澄心堂纸、李廷珪墨、汪伯立笔、龙尾旧坑砚作为“新安四宝”,每年定期向朝廷进贡。宋代对龙尾石过度挖掘,歙砚空前繁荣的同时也潜藏严重危机。元代虽仍在开采龙尾石,不过是在宋代旧坑的基础上进行,甚至只是捡拾昔日残石;宋代旧坑“石尽”后,紧足坑也很快告罄并最终坍塌。此后龙尾石长期没有大规模的开采,至于制砚,则如《婺源县志》所述:“自元兵乱后,琢者日拙。”
明代至今未发现有关龙尾石采制的文字记载。但从现存明代歙砚的规格与数量来看,歙砚生产应当维持着一定水平。
清初,歙砚持续着低迷状态,据清朝程瑶田《纪砚》记载:“乾隆丁酉夏五月,余以京师归于歙,时方采龙尾石琢砚,以供方物之贡。”这是清代唯一一次砚石开采的文字记录,而且是为了“进贡”而开采砚石。由此可见,从元末到清初,大约五百年内,歙砚石未进行过正规开采。歙砚在这期间只是小规模生产,断断续续地维持残局。
乾隆以后,清政府政治腐败、经济倒退,歙砚也“盛极而衰”,迅速萎靡。龙尾石的开采则如徽州《道光府志》云:“久闻山产石,此日始经行。地匪当时主,坑存旧日名。异材难鉴别,乱石但纵横。空谷寒烟锁,凄然百感生。”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前,龙尾石的开采始终未能恢复,风靡一时的歙砚奄奄一息、难以为继。
徽州砚石润无声,巧施雕琢鬼神惊
中国传统文化可以用翰墨飘香来形容,“砚与文字同兴”“笔砚精良,人生一乐”等无不说明砚的重要性。
千百年来,歙砚因其材质与砚之功用相契合,加上奇巧的构思和精湛的雕琢,集诗、书、画、印、金石、雕刻、文字诸艺术于一体,成了兼具使用价值、欣赏价值和收藏价值的艺术品,深受文人喜爱。歙砚不仅是传播文化的文房用具,更是文化的载体。
一方歙砚的制作要经过选料、设计、雕刻、打磨、上光养护、包装等工序。
选料,其实就是砚石的石质鉴定过程,采用“看、摸、敲、洗、磨、刻”等方法鉴定出石质优劣后,将符合制砚标准的优质砚石挑选出来;设计,也是砚台制作过程中的关键工序,要反复比较和观察石料的形状、质地、颜色与纹理,充分发挥想象力,按砚坯形状大小、质地优劣、纹色变化等赋予不同图案,并将图描于砚坯上,以便循图雕刻;在砚雕环节,分为凿刻(打坯)和雕刻(出细)两步,要做到掩疵显美、不留刀痕;砚刻完成后,砚面和图案须磨光,先用细油石将砚通磨一遍,再用细砂纸水磨至手触无铓为止;当一件砚作完成后,还要施以一层薄油养护,以核桃油为佳,歙砚一般不做封蜡处理;最后,一方佳砚须配砚盒,以各种材质的木料为主,以保护图饰和铭文,防止尘埃入砚,且对砚起装饰作用。
歙砚的雕刻题材十分广泛和全面,山水、楼台、亭阁、树木无所不取,人物、走兽、禽鸟、虫鱼无所不包。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文房四宝的歙砚还特有一种文体,即“砚铭”。
“铭”是古代刻在器物上,用来警戒自己或者歌功颂德的文字,后来成为一种文体,一般内容简短押韵,言简意赅,富有哲理。“砚铭”便是刻于砚表面的文字,是砚雕的一部分,也是文学作品在砚面的表现形式,集佳石、文学、雕刻、书法于一体。砚铭也称“砚铭文”,不仅体现着文学、雕刻、书法等价值,还有着十分重要的史料价值。早期的砚铭,一般是文人墨客对砚台的赞美之词,也就是以铭说砚,后来发展为以铭立德、以铭抒情等多种形式。一方好砚,本身就是一件艺术珍品,再书刻上精美的铭文,更是锦上添花、身价倍增。
唐代制砚工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歙石、端石等优质天然砚材的发现与利用与砚的功用相契合,一经问世,便取代了其他砚品。自此,文人雅士追寻佳砚的热情,千年不退。
唐代砚雕的造型由前代的圆形渐向长形过渡,砚堂开琢由平面向斜坡演化,出现了最为典型的砚式“箕形砚”。箕形砚作箕斗状,前首稍窄而俯,后尾稍阔而翘,砚面斜凿淌池,砚底两侧留跗足,自“凤字砚”及“龟形砚”发展演变而来。这种砚式使用方便,储存墨汁量大。同时,前代出现的砚式如“凤字砚”“辟雍砚”等,在唐代继续流行,其雕琢更加流畅,选材日趋讲究。
宋代的砚台雕刻在唐代的基础上继续发展,砚台的实用性与赏玩性已经融为一体,精巧雅致,体现出极浓厚的文人品味。宋代砚式众多,且能推陈出新,故引人入胜,代表性的砚式有抄手砚、覆手砚、太史砚、蝉形砚、斧形砚、钟形砚、石渠砚、回纹长方砚等。以长方形“抄手砚”最具特色,抄手砚砚底挖空,两边为墙足,因可用手抄底托起而得名,从前代的箕形砚演变而来。宋代“兰亭砚”与“蓬莱砚”等砚式,雕刻精细、气势宏大,给后人留下了众多山水、人物雕刻的佳作。
因此,唐宋砚是中国砚史上的一个高峰,砚的形制与实用已经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唐代“箕形砚”和宋代“抄手砚”也成为后世砚台的典范,为后人所尊崇,故后人称“镜必秦汉,砚必唐宋”。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非常重视歙砚生产,给歙砚带来了春天。上世纪60年代初,安徽歙县和江西婺源县有关部门派专人对婺源、歙县等地的古砚坑进行调查、勘测,并在婺源县成立了专业的砚石开采队(俗称砚石矿),对龙尾石进行了有组织有计划的开采,历史上的名坑先后得到发掘和恢复。其后,歙县、休宁、祁门、黟县等地的砚坑也陆续开采砚石,从此,歙砚的制作走上快速发展的道路。
1964年5月,新华社报道了“歙砚正式恢复生产”的消息,引起国内外文化界人士的关注。歙砚逐渐进入全面复兴时期,无论在品种、数量、形式、题材,还是在雕刻工具的改进、艺术风格、包装养护等方面,在砚台史上可谓盛况空前。特别是砚雕技艺,在继承传统风格的基础上,融合发展了徽派四雕(砖、木、竹、石雕)的表现手法,扩大了随形雕刻的范围,在探索写实手法和自然风韵相结合方面也获得了突出的进展。逐渐形成了因材施艺、巧借纹色、刀法刚劲、线条流物、造型生动、神态入微、层次分明、纹饰雅洁的艺术风格,歙砚的雕刻技艺更加成熟完美。
宁舍一室,不舍一石
我对歙砚最早的认识来自我的父亲,他原为安徽歙砚厂职工,长期默默无闻地从事原徽州地区砚石的普查及探寻工作。虽未从理论的角度去研究歙石,但他凭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及深厚的实践积累,胸中有一份自成体系的古徽州地区石头分布图。每遇佳石,父亲都会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石头的来龙去脉,分析石头之间极易混淆的细微差别。偶尔,他还会讲些关于石头的传说及奇闻逸事。
少时,我曾随父亲辗转到过许多砚石采石点,父亲的言传身教令我对石头的兴趣大增。弱冠之年,我即进入安徽歙砚厂,上世纪80年代末,被派至婺源县砚山从事龙尾石的挖掘、整理工作,后被选入砚雕车间,制砚至今。现在回想起我在山中那几年的磨砺,是我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记得曾任安徽歙砚厂厂长的杨震曾这样对我说:“你若能把歙砚石的坑口分布情况及砚石优劣的鉴别等了解透了,以后制砚会更得心应手,令你受益终生。”
改革开放以后,歙砚市场日新月异,一些民营企业纷纷崛起,进入热火朝天的生产局面,上世纪90年代末随着民营企业的日渐发展,一些老字号、国营企业进入企业改制的新局面,下岗工人们随着改革的浪潮,开始发展个体工商户、家庭作坊、艺术馆、博物馆等,形成了歙砚制作技艺传承的新格局。
2004年9月,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文房四宝协会在人民大会堂将“中国歙砚之乡”殊荣授予安徽省歙县。
2006年6月,歙砚制作技艺入选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
新的时代,歙砚的发展面临着新一轮的机遇和挑战,传承人过去传统的生存方式和实体店经营模式渐渐被新时代的自媒体和互联网线上销售所取代,加上砚石资源和生态环境的保护,一批批线下实体店也就纷纷改行,另谋生计。
继承发扬歙砚这一传统文化遗产,首先就要做好歙砚文化这篇文章,全面、正确地解读歙砚,了解歙砚的历史,弄清砚之源、砚之本、砚之要义等等,再加上过硬的雕刻技艺,才能有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