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正在开启一种全新的权益交易模式。

最近，江浙沪皖三省一市8家企业开展全国首批跨区域排污权交易，共计交易13.257吨挥发性有机物指标、达15.89万元。数额不大，但意义不小。

排污权，就是在新上项目前，核定企业年度污水、废气等排放种类和数量，来通过环评的一项指标。原本在市级或县级范围内，企业可以相互买卖权益，节能减排的企业还能小赚一笔。

如今，长三角区域排污权交易平台正式启动，在上海青浦、江苏吴江、浙江嘉善、安徽广德4个试点区域率先实现跨省交易。范围更广、市场更大，长三角项目招引扩产、生态环境联防联治，格局正在悄然改变。

浙江省生态环境厅 供图

谁是买家

恒颢光电科技（浙江）有限公司原本位于江苏昆山，今年4月因当地土地拆迁，拎包入住到嘉善中新产业园。“我们主要生产车载智造领域的玻璃面板，涂料环节会排放挥发性气体。”企业负责人王春雨说。

这些年，臭氧逐渐成为大气污染的主因之一，环保部门盯上了它的前体物——挥发性有机物（VOCs）。此前，嘉善县排污权交易指标有化学需氧量、氨氮、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等，2024年起，挥发性有机物被一同纳入。

新项目来得突然，需要数十吨VOCs指标，嘉善县政府手里的余量告急。嘉善生态环境分局综合科副科长史留青说：“我们考虑能否把项目列入省专项，但项目入库需要提前一年申报。”

王春雨也考虑过配套环保设施，一次性投资在400万元左右，加上运行费用，成本压力不小；而环保设备运转也会产生氮氧化物等二次污染物，需要其他排污权指标。

压减产能、推迟投产、环保投入，三个选项让项目卡住了。

长三角跨区域排污权交易平台的搭建，恰逢其时。今年6月，浙江省生态环境厅与阿里巴巴集团合作建设长三角区域排污权交易平台，并排摸企业交易需求。首批交易基准价为6000元/吨，8家企业达成首批4笔交易。

恒颢光电以8000元/吨的价格，向安徽广信农化股份有限公司购买2吨VOCs指标。如今项目投产加速，已进入设备调试阶段。

浙江欧仁新材料有限公司也参与了此次交易。“因产品迭代升级，今年我们计划新增7条生产线，排污权指标有较大缺口。”负责人高建辉表示。企业与苏州世佳纺织印染涂层有限公司开展跨域交易，购入4吨VOCs指标，“交易范围扩大，帮助我们快速补足指标、通过审批，预计今年年底前就能投产。”

寻找平衡

设置排污权，为的是在辖内实现排污总量的控制，把排污源头管起来。而交易是在保证总量不变的情况下，实现环境要素的市场化流转和定价。“环境有价”，激励企业加快绿色低碳转型。

不过，排污权及具体指标交易，由各地自主推进。比如昆山，已有化学需氧量、氨氮等指标交易，但尚未纳入VOCs；浙江省内也仅有绍兴全市、金华和台州部分县（市、区）启动VOCs交易。比起跨省交易6000元/吨的基准价，绍兴等地的市场价已经达到1.2-1.5万元/吨。

在推进跨区域交易的过程中，各地对营商环境有所担忧。让企业多掏一笔钱，会不会吓跑大项目？不同地区指标不一样，是否存在不公平？尤其是原本没有设置VOCs指标的地区，顾虑更多。

恒颢光电没有改变选址的决策。“了解到企业工艺所需，嘉善相关部门为我们定制了甲类仓等设施。”王春雨说，嘉善提供的定制化厂房、环评绿色通道等服务，让他对本地营商环境非常认可，“目前排污权交易的支出占总成本不高，企业也应当承担环保责任。”

嘉善有自己的考虑。从发展角度看，一地达不到年度减排目标或排污权总量用尽，新上项目将被全面叫停，因此需要不断引导产业绿色转型。如果在环境质量达标的前提下，扩大排污权交易范围，就能给企业转型以一定的缓冲，也能为新项目落地争取空间，“项目多一笔成本总比不能上好”。

从环保角度看，打破污染总量控制的地域隔离，将真实反映长三角区域环境要素的价值。同时，国家规定环境质量不达标的地区需以两倍价格购入指标，以市场价格和行政溢价倒逼产业转型甚至退出。长三角水气相通，这将为跨区域环境共保联治提供支持。

在发展和保护之间，让环境要素市场化流转来寻得平衡点。

这些年，从跨省流域共治、大气联防联治，再到打通环境要素交易市场，生态环境领域的长三角一体化机制快速推进，已步入“深水区”。

去年11月，深入推进长三角一体化座谈会明确提出建立跨区域排污权交易制度。早在2022年，三省一市就有意在建设统一环境要素交易平台上做探索突破。当时，大家最先考虑的是常规性排污权指标，比如化学需氧量、氨氮、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等。

不过，化学需氧量、氨氮等废水排污权存在排放区域不同的问题，难以统一标准和控制总量；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等废气排污权存在各地政策不同、价格差异过大的问题，贸然打通交易平台，可能会扰乱原有市场秩序。

去年6月，三省一市明确以VOCs指标为交易主体——这是一项全新的指标，各地从零开始，正好同步打造长三角统一市场。

买入指标是否会影响环境质量？卖出指标是否会影响后续项目落地？这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探究。为此，首批跨域交易控制了规模，小步快走，方便调整完善。

在排污权有偿使用和交易方面，浙江和嘉兴已经累积了丰富经验。2007年起，嘉兴市在全国率先探索排污权有偿使用和交易。目前，浙江排污权交易总量占到全国总量的一半以上。也正因此，本次由浙江负责牵头推进长三角区域排污权交易试点工作。

“现在，有些企业即使关停了，也不会立刻找政府回购指标，而是愿意持有指标待价而沽。”史留青说。这是考虑到未来排污权交易市场会更加活跃，环境指标价格可能进一步抬升；一些企业在兼并重组时，还会将其作为股权分配的依据，这都让排污权逐渐成为一种企业资产，“企业有了排污权的概念，认为它是值钱的东西，是件好事。”

从打通原有机制到共建新机制，省内制度创新与长三角制度贯通同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