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之
第1129期
俞家场位于宁国市西部的青龙乡龙阁村大壁坑自然村,它曾经是个有十来户人家,八九十人的小村落。就是这个小村落,分别在土地革命、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活动作出过一定的贡献。时过境迁,村民已先后搬迁到下边的大壁坑自然村定居,昔日的俞家场早已荒芜。但历史不能忘记它,也不应该忘记它。
近日,我们在大壁坑走访了八十四岁的俞立水老人、九十一岁的纪雪梅老人和六十九岁的姚举龙等村民。走访中,俞家场浮现于我的脑海:一幢两层半高的屋顶盖着箬叶的高大的俞家土楼,这是俞立水二伯俞仕佳的家。在其周围,高高低低地分布着九户盖着箬叶的平房。这个小村庄全部为俞姓,清道光年间由池州迁徙过来,为大壁坑姚姓土著居民做长工。后与姚家人通婚;姚姓族人遂允许其在距离大壁坑二三里的大山深处开基立足;再后来,便形成了俞姓小村落——俞家场。咸同年间,太平军和清兵都曾来过大壁坑和俞家场烧杀抢掠,好在这里山大谷深,部分村民们躲进山林,逃过了这场浩劫。
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这里开始出现了红军。四十年代初,这里是吕辉等领导的新四军游击队的主要活动区域。据俞立水老人回忆,一九四五年前后,吕辉每年要来这里十多次,少则休息半天,多则两三天;经常在土楼里开会。吕辉还常将俞立水抱在怀里和村民聊天,介绍共产党和新四军的政策,还发展俞立水的父亲俞仕达当了游击队的联络员。之后,还动员当地的一些青壮参加革命。其中,姚炳元、姚炳荣兄弟二人先后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牺牲。这里的老百姓还为保护红军、新四军做过不少事。在近二十年的革命时期,俞家场与大壁坑为红军、新四军提供了一块可以落脚、休养的地方,是板桥革命根据地重要的机动根据地。虽然国民党政府和军队无数次突袭、清查,但这里的村民从未发生过一例出卖革命的行为。
尤其要重点说一下的是俞家土楼。楼高九米、宽十一米、径深九米,四排架,十六根柱子落地(柱下有磉礅),以松木分板为隔断。一楼堂屋是泥地,径深七米处有退堂壁,壁后是上楼的木梯;两厢房离地二十公分铺松木地板。二楼、三楼铺松木寸板。一二层层高约二米七;三楼其实为阁楼,但有窗户,平常是用来堆放玉米和杂物的。
俞家土楼是俞仕佳的。俞仕佳兄弟五人,他排行老二。本文我们要提到的是老大俞仕发,老四俞仕达。土楼由俞仕佳父辈建成,后由俞仕佳继承。这里从红军时起,经常是革命队伍用来歇息、开会的场所。游击队过来时一般情况下为三五人、十来人,最多三四十人。当地老人可以随口说出吕辉、孙参谋、张克标等游击队领导。
下面,我将在大壁坑走访中了解到的比较清晰的故事罗列出来,以便读者和文史研究者参考。
据六十九岁的姚举龙讲述:1935年秋,一名叫赖大姑(音)的江西籍红军战士由宣城县华阳乡双河村经黄土岭过来,半夜叩敲乡民姚致炳、姚致林兄弟的家门,说自己是红军,和穷苦人是一家的;他们在泾县被打散了,身上有伤,还饿得慌,想借宿讨点吃的。姚家兄弟开门,看到那位叫赖大姑的红军衣衫褴褛、疲惫不堪,身上有伤,还长了许多脓泡。于是,二人将他让进家,给他做了吃的,烧水帮他洗澡。次日,赖大姑病得厉害,起不了床。
那时,窝藏红军是要坐牢,甚至要杀头的。况且,国民党军队和民团经常突袭山村搜查红军游击队。姚致炳、姚致林兄弟俩商量,不能见死不救,但又怕走漏风声。于是,二人在一个比较隐蔽的,一个叫竹山踏的地方临时搭建一窝棚,将赖大姑安置其中。兄弟二人轮番送饭,并找来草药为赖大姑治伤。大雪天,姚家兄弟送饭送药要将草鞋倒穿着上山,以免被人发现。
就这样,风雨无阻、霜雪不辍地秘密照顾了近半年。次年春,赖大姑完全康复。临别时,赖大姑含泪对姚家兄弟说:“只要我不死,一定会回来的!”但他终没回来。
据八十四岁老人俞立水讲述:1937年冬,他的大伯俞仕发翻山到港口镇去,途中在袁村一庄户人家歇脚,恰遇一货郎也在那户人家歇息。那人在闲谈中得知俞仕发是俞家场的,便不经意地问俞家场可来过红军;俞仕发没有多想,就说来过,前两天还来过。据说那个货郎就是红军的交通员。没有过几天,红军游击队突然出现在俞家场。村民见有当兵的过来,便四散奔逃。俞仕发背着邻居的小孩跑得慢,被红军追上问他叫什么名,他说叫俞仕发。红军说,找的就是你。红军向村民喊话,叫大家不要怕,都回村里来。他们将俞仕发抓到俞家场下方的一棵白栎树处,将其按在树叉上杀了。原来,红军怀疑俞仕发是民团或国民党军的眼线。后来,吕辉为此,还专门向俞家老弟兄道歉、解释,并最终赢得俞家人的谅解。
查找资料显示,那时红军阙怀仰部正在那个区域活动,极有可能是阙怀仰部将其错杀。
据九十一岁村民纪雪梅讲述:1947春,新四军游击队将一名出麻诊的战士送到俞仕佳家休养。一个多月后,该战士养好了病,由孙参谋长(应该是孙朝庭)接走。
1947年正月初一,国民党军怀疑俞家场村民窝藏、收留新四军,在俞家场抓了十名青壮,押到华阳关了起来。后经宣城知名人士李炳山斡旋保释,十名俞家场人才被放回家。据说,李炳山在新四军和县政府及华阳国民党驻军都有交情。所以,才有能力解救被抓村民。
据俞立水、纪雪梅等讲述:1948年元旦,接近黄昏时分,一队队新四军,由宣城县华阳双河村那边过来,清一色灰色制服。都打着背包挎着枪,每个人都斜背着粮袋。这次,与往常不同的是,人数多,约有四百人枪。更不同的是,许多战士背着菜,抬着鸡鸭鱼肉。现在,村民们对于新四军游击队造访早已习惯了,不多问,也不害怕。因为,俞家场已经成为新四军的一个小小根据地。俞仕达、俞仕佳等村民早已是新四军的联络员或眼线。
俞立水说:部队精神面貌好,到了俞家场就列队,首长们训话。还分别在村子上边与泾县交界的花鸡台、铁丝台两处设岗哨,在村子下边的水口设岗哨,人只进不出。然后,九户人家每户有三十余人休息,其余士兵与首长们都在俞仕佳的土楼里,军队要在俞家场开会,并欢庆元旦。
纪雪梅老人回忆:“擦黑时,我正在灶屋里炒粟米,许多新四军进了屋,有几个还来到灶屋里看我炒粟米,他们找我说话,我不敢做声……过了一会,我嫂子进来对我说,不炒了,把火退掉,让他们做饭。我们收拾了一下,几个兵就进来忙乎了。”又说:“他们是一家做一两样菜,在我家烧肉。晚饭做好了,他们把我家门板下下来,拼着架好,然后将许多菜放在上面,当兵的就围着吃起来;带队的还叫我们一起吃……吃完了,他们就在家里又是说又是唱;晚上就把小被子在堂屋的地上摊开,垫半边盖半边,头枕着长枪睡觉。”
我问他们是怎么睡的,可冷?纪雪梅老人说:“他们在堂屋里,头朝墙壁,脚对脚地分两排睡……大冬天的,肯定冷……看他们也怪可怜的。”我问你们怎么办,老人说:“我们还是睡自己的房间,就是堂屋里挨着睡了那些当兵的,没法到灶屋里去……一个带队的说可以从他们头上跨过去,可我不敢。”她笑笑又说:“天亮了,我们一睡醒来,一个人都没得了,全部走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在走访俞立水老人时,他说 :“那天来了三四百人,除常来的一班游击队的领导人外,还有熊司令、倪参谋,还有姓林的、王的、刘的、李的等首长。大家在我二伯(俞仕佳)家开会,有说有笑。记得吕辉对我二伯说:天要亮了……那次是俞家场接待最大的一批新四军游击队,也是有史以来接待共产党队伍最多的一次。”
据纪雪梅老人说:“我的侄姑娘叫俞爱荣,与我同年,比我大月份。那些年新四军经常呆在我们这,搞熟悉了。一个叫程之发的小个子兵与她谈上了,四八年他们结了婚。记得部队给爱荣做了一身灰布衣裳,和当兵穿得差不多……结婚那天,爱荣剪了头发,腰上扎了一条皮带,也和新四军一样,怪神气的……”
俞家场其时就是新四军皖南地委创建的板桥革命根据地的常备机动根据地,是泾旌宁宣中心县委的红色领地。通过红军和新四军多年的经营,群众基础坚实,部队和群众相互信任、相互依靠;在非常时期,体现出非凡的军民鱼水情。如今,俞家场早已淹逝在竹林荒草里,沉睡在浩瀚的历史中,无声无息;俞家的老一辈也早已作古。多少年来,俞家人和姚家人从未向社会表功,向政府争荣,但他们为革命做出的贡献真实地存在过。
明年就是建党一百周年,我们将这段历史挖掘、整理出来,以纪念为中国革命做出过贡献的俞家场,纪念曾和红军、新四军共度时艰的俞家、姚家的老一辈,纪念在皖南游击战争中,军队与人民血浓于水的革命情谊;还原她在革命历史中应有的地位,铭记她不朽的丰功伟绩。
以上文字是根据走访整理出来的,未与相关历史料作纵向与横向的比对;欢迎有兴趣者作进一步探讨研究!
二O二0年八月三十一日
(作者系宁国市戏曲家协会主席,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