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民
第1140期
胡氏，在绩溪县有四大宗，即金紫胡、龙川胡、遵义胡、明经胡。自古以来，每个宗族都出过著名人物。这里，说说金紫胡。
史载，“绩邑金紫胡氏，为大孝之裔。自陈胡公传数十世，至唐季散骑公持节新安，遂家焉，是为新安胡氏始祖。”［1］众所周知，陈胡公，指的是舜帝之后妫满（传为舜帝33世孙）。舜是远古时期大孝子，妫满为其后人，也是周代陈国第一代国君，天下陈、田、胡、姚、母、孙、袁、夏、陆、王（一支）诸姓的鼻祖。“陈胡是一家，自古不通婚”，少时就听大人这么说。
陈胡公传数十世，出了个青州濮阳人胡宓，唐僖宗时以武试举，屡立奇勋进拜散骑常侍，持节歙州，值黄巢兵乱，遂家于歙县烏聊山下，后迁家绩溪西门外石牌头，卒葬绩溪西门。宓子曰沼，为南唐客都之官，迁居绩溪市东，以守父业。胡宓为金紫胡氏一世祖。
金紫胡氏，累世簪缨，名臣辈出。出于金紫胡氏之门的名臣，有一个显明的特点，那就是“爱民如子，视民如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宋代名臣、三山老人胡舜陟，明万历进士胡思伸，清代学者型官员胡培翚，胡培翚侄、清同治朝吏部右侍郎胡季临，是为典型。
其实，明代绩溪县第一位翰林胡东白先生，也是这样的人，只是人们对他不太熟悉罢了。
绩溪县素有“邑小仕多”之称。从明成化至万历的一个半多世纪间，科举尤盛，佳话甚多，但以进士而进入翰林者，在长时间内还是空白。明世宗嘉靖二十三年（1544），绩溪县终于有人高中进士并且跻身翰林，实现零的突破，这个为绩溪人争气入翰林的人叫胡晓，他出于金紫胡门。
对明人胡晓，笔者知道比较早，至少三十年前读《新安名族志》时就知道了。《新安名族志》是明嘉靖年间成书的，有个叫胡晓的人为该志作了一篇序，但这个撰序的胡晓，其籍贯生平还不甚了了。知道他出于绩溪金紫胡氏之门，则是去年主编《徽州经典家风家训》而寻访研读《金紫胡氏家谱》之后的事。
据《金紫胡氏家谱》记载，胡晓，一名胖女，字东白，号翚阳，绩溪城内人，生于明武宗正德九年（1514）五月二十一日，卒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闰十月初四日，享年仅五十三，可谓英年早逝。葬绩溪四都俗称“翰林坟”。原配汪贵容，生于正德十年（1515），殁于万历十年（1582）。侧室邓氏，生于嘉靖十六年（1537），殁于万历二十九年（1601）。胡晓生时偀、时传二子，耕读传家，曾孙辈有迁休宁、歙县。
胡晓的家世非同寻常。论世系，他为金紫胡氏第22世。宋代名臣胡舜陟是金紫胡氏第7世，其子南宋文学家苕溪渔隐翁胡仔为第8世。经查家谱，胡晓是胡仔第15世孙：胡宓—沼—峤—凖—策—咸—舜陟—仔—光祖—相—庆云—千乙—贵兴—庆—胜保—原善—宗與—显庵—佛生—德宗—晓。
胡舜陟生有億、仔、傅、仰四子。其后人绝大部分寓居湖州，唯胡仔次子胡光祖遵遗命回迁绩溪祀祖。胡光祖(1141—1198)，以祖荫补将士郎，做过宣州判官，他生有桂、相二子。胡相（1158—1218），23岁登第，做过山西制置使等官。他有个独生子胡彝（1177—1245），虽然享寿不高，但却是一个“五世同堂，亲见七代”（实为亲见六代）福人。
胡晓的父亲胡德宗(1478—1569)，是个居乡行善，隐德弗耀之人，因子贵被敕封为翰林院庶吉士。县志将他志为“乡善”，一生享寿九十三。
胡晓高祖之祖胡胜保（1314—1393），元末明初人，他天性孝友，敦宗睦族，曾重建乳溪道院于祖墓之旁，率族人岁时奉祀。他的父亲胡庆（1246—1306），是南末元初人，族中称“庆公”，很有威望。家谱中说他“天资颖敏，志气雄豪，时值国难，奋勇竭忠，同兄鼎起集义兵，累与官军擒获伪贼，克复县治，勋业丕著，统兵元帅授官爵，公以父母年老不受”。
胡晓就生长在这样的一个家庭家族里。
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而立之年的胡晓参加应天乡试，中试为第33名举人。次年，联捷成第160名进士。三年后，参加廷试，钦点翰林院庶吉士，东宫伴读，结束了有明一代翰林院中无绩溪人的历史。嘉靖二十九年，他被补授四川道监察御史，钦差按凤阳，清军刷卷监察御史，以忤当国，谪判晋州，后陞琼州同知、寻补江西广信府同知，以归省卒于家。
胡晓生性“戆直”“器识豁达”“俶傥不羁”［2］，为人处事从无世俗媚态，居官直言不讳，不避权贵。出按风阳府，兴利除弊，声名卓著。凤阳是大明皇帝朱元璋的老家，朱姓皇族盘根错节，势力强盛，手眼通天。胡晓秉公执法，拒绝朱族赠礼，结果得罪了皇族，被贬为晋州判官，后虽有提升，也只是补个江西广信知府。
清嘉庆四年（1799）进士、以翰林院庶吉士充实录馆纂修桐城人吴赓枚（字郭虞，号春麓）曾为胡晓作像赞：
赤墀揖让，白简启沃。
高藻清光，如兰如玉。
繍衣所至，汙吏惊告。
矫矫轩轩，不恤人言。
忤时疾俗，肯踰短垣。
于戏先生，瞻仰后昆。
旷数百载，遗像犹存。
我钦芳躅，慨想清门。［3］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有道理。胡晓憨厚刚强的性格，决定他在官场上吃不开。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忤时疾俗，忧国忧民，只图利国惠民，不求闻达，这本身就是士人难得有的价值取向。胡晓居官重视抓文教，醉心于人才培养，“所至，引进士类造就甚众。”［4］
旧徽州府志和绩溪县志称胡晓“文如其人”，这是可以相信的，只是由于年久，其作品今已不易见到。唐代文学家陆贽久任翰林学士，撰有一部22卷的散文集，叫《翰苑集》。无独有偶，胡晓也著有同样书名的《翰苑集》，旧《绩溪县志》著录有其书目，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绩溪人章大泽作《晓公传》，也提到该著，遗憾的是而今已佚。胡晓的单篇作品，章大泽称：“仅于县志见《程濠妻女传赞》一篇，文辞朴茂，顿挫清壮，表章忠义孝节，意存劝励，可想见公之用心。又名谓求仁得仁，唯此心而已。”［5］康熙《绩溪县志》所刊胡晓撰《程序濠妻女传赞》，五百余字，可谓代表作，特作本文附录附于后。
明嘉靖三十年辛亥（1551），歙县竦口人程尚宽（生卒不详，字中泉，号子因），尚在徽州府学攻读之时，就博览能文，非常留心桑梓文献，与婺源洪垣（觉山）、黟县吴让天（古冈），在歙县双溪人郑佐、休宁和村人戴昭（廷明）等人编撰《实录新安世家》的基础上，合编了《新安名族志》。这时，胡晓早已举进士入翰林为庶吉士，继而又任四川道监察御史。程、戴请胡晓为之序，胡晓欣然受请，在郑佐、洪垣序后，作了第三篇序。
胡晓在为《新安名族志》所作的序中告诉世人三个看似简单而道理却非同寻常的史实：一是编族志的目的是“明本宗，纪世系”；二是新安“山峭水厉”，多“巨室名族”，他们“或晋唐封勋，或宦游宣化，览形胜而居者恒多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宛然具在”；三是“族以人名，名以行显”。
绩溪金紫胡氏累世簪缨，蔚为望族。该族多为学、为官、为商之人，各有所成，“族以人名，名以行显”。清乾隆、嘉庆、道光年间，以胡匡衷、胡秉虔、胡培翚为代表的“三胡礼学”（又称“经学三胡”），就出在金紫胡门，是该族多代人持续研发的结晶。从晚清至民国时期，其遗泽犹存，其后裔好学之风不殆。著名教育家、休宁中学（原名省立第二师范），省立第五师范校长胡晋接先生，亦为金紫胡氏苗裔。
宋元明清以降，出在金紫胡氏之门的官宦，以御史为多。胡晓的16世祖宋代名臣胡舜陟做过御史大夫，南宋建炎、绍兴间，正言谠论，震悚朝野。胡晓任四川道监察御史，出按凤阳，刚正廉明。万历二十三年进士胡思伸，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以勤廉爱民著闻。清同治朝吏部右侍郎，也是一个以勤政廉政而声播朝野的官员。他们都很有气节。
先达朱夫子认为“新安山峭厉而水清洁，其人务为高行奇节”。徽州是新安的后称。徽州的山，挺拔廉厉，徽州的水，清激悍洁。山川灵异所钟，历史上士林中的徽州人大多刚正忠直，清勤廉洁，高风亮节，代出伟人。出在绩溪金紫胡氏之门包括胡晓在内的为官之人，基本上都是有高行奇节。
当年，骨鲠名臣胡舜陟遭奸相秦桧诬陷，屈死狱中后，宋廷予以平反昭雪，宋高宗赵构于绍兴二十一年（1151）十月初六日下了御赞，亲自为胡舜陟恢复名誉。其御赞云：
德性秉直，学行优长。
历官称职，谋略有方。
遇事鲠言，弗阿弗藏。
以身徇国，视民如伤。
诚哉柱石，济世忠良。［6］
胡舜陟的高行奇节，影响了金紫胡氏一代又一代人，他们继承先世遗风，为人俶傥不羁，居官刚正廉明，不愧为中华好儿郎。
注释与参考文献：
［1］江峯青《金紫胡氏重修家谱序》，见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重修《金紫胡氏家谱》。
［2][4][5］清嘉庆二十二（1817）绩溪人章大泽撰《晓公传》，见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重修《金紫胡氏家谱》。
［3][6］见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重修《金紫胡氏家谱》。
附：
四娘坞墓传赞
胡 晓
余童年读《贞白先生遗稿》，起敬起畏。程门洵，为我邑忠孝德宅也。嗣后披览前史，有督军程濠殉北宋难。小注：濠，徽人也。我郡程姓甚多，未审的属何邑。
迨展程氏宗谱视之，始知濠为我绩之东偏人，谱称程族由篁墩徙绩程里，有邦良公迁治东隅，濠其仲子，钦宗时统军，勤王北狩殉难。又称濠夫人胡氏，守志不殊，备尝艰辛。三女金音、玉音、宝音，矢节不适人，奉母氏终养，同日俱自缢从死，合葬城北之僻鄙。土人义之，号四娘坞也，当日优旌，坊表日远就圯，柱石犹存。嗟乎！濠既死国，胡复死夫，三女悼念父母艰贞，复死父母。忠孝节义，集于一门。言之芬芳，闻者欣悦。贞白先生，其犹后起者欤？贞白之死，亦全家合殉建文难。今上优恤宠渥，敕庙永祀。而濠未有闻，以贞白近而濠远也。宣圣曰：“求仁得仁，忠魂烈烈，惟有此心而已，名不名原非所论。”
贞白祠在南，有司以时瞻拜。四娘坞在北，虽无祀典，而樵夫牧叟犹能过而话之。辉星映日，允为我里表型，不沾沾程姓光宠也。余特为传表之，亦以见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者不可无忠，为人妇者不可无义，为人子女者不可无孝无节。鄣山峨峨，乳水潺潺。四娘坞芳名，永与商之首阳，汉之商山，同垂不朽云。赞曰：
兰蕙不为人芳，姜桂惟有自辣。一贤四节，姜桂耶？兰蕙耶？以视纍纍若若，饰冶容面目挑心招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录自光绪三十三年重修《金紫胡氏家谱》卷首下杂著）
（作者系原黄山市社科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