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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卢湖的前世今生(下)
来源:《宣城历史文化研究》微信版 作者: 发表时间:05-26 16:02

徐宏杰

第1149期

1970年水库工地一开工他就来到了卢村水库,一到就不想回家。人多热闹,水库是一个有几万多民工的大工程,每个公社、每个生产队都分配有名额,按当时的习惯提法:兴修水利,备战备荒;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等等,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全县4000多个生产队必须100%无条件地根据工程需要派出民工,基本上每个生产队要有两个人常年在水库工地上,以完成水库工地维持准军事化管理的行政需要;除此而外,还根据工程进度的需要临时突击,在28个公社、274个生产大队成建制地抽调民工,最多的时候,工地上超过4万人。以营、连、排序列准军事化的民工,公社为营,营长由公社领导担任,生产大队为连,连长由大队负责人担任,生产队为排,排长由生产队长担任。

那时,公社社员的精神面貌真是意气风发!工地上呐喊声声,炮声阵阵,红旗招展,人声鼎沸,劈山填壑,飞沙走石……沉寂的山区集镇卢村从未有过的喧嚣,唤醒了沉睡的大山,迎来的是人来车往,其景其情让人没齿不忘。

一开始,我们生产队小义和友根俩被派到水库工地的时候,工地上的几万民工80%以上都是年轻人,其中尤以上海、芜湖的下放知青为多数,年轻人均为单身,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家都乐意在这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流汗。小义喜交际很快就和知青们打得火热,抽烟、喝酒、打扑克,甚至连绿军装、绿军帽都“兄弟式”的共产,不分彼此;友根人比较忠厚、木讷,不喜欢像小义那样和知识青年搞在一起,很快找个借口就回家了。

后来水库所需民工经过调整,每个生产队减少到一个人长年在工地上。在农村,大凡成年人,一般不仅仅只在生产队干活,早早晚晚、家家户户还有很多琐事要做的,年龄稍长又是一家之主的当家人,如果常年在外,家里是走不开的,所有的生产队长派工困难都很大。在我们生产队小义是不二人选,他在家里完全能够当甩手掌柜,父亲正当壮年身体很好,还有一个大他4岁的哥哥,除了在生产队挣工分之外,家务事根本无须他过问,因此小义自告奋勇担此重任,队长当然高兴,正中下怀。别的队长感到很棘手的事,在我们3队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在卢村水库工地上,善交际的小义还有一段喜结连理的佳话。水库开工的时候,民工队伍汹涌而至,工棚来不及建造,一部分民工就住在正在搬迁的原卢村周边的居民家中,小义他们被分到卢村镇附近的一个山清水秀、文化底蕴深厚的村子里——村名记不得了,据说,家喻户晓的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卢员外的老宅就在村中,小义后来的岳父母一家就住在这个村里。

一段时间的交往,小义和房东女儿春兰姑娘慢慢好上了。春兰家作为水库移民,原本是全家要搬迁到广德北部的邱村公社,爱情的力量,春兰姑娘“背叛了”她的父母哥嫂兄妹一家10几人,自己孤身一人随小义嫁到了我们东亭老街。

我高中毕业在母校做了一段时间代课教师后,回到老街做民办教师,春兰的妹妹就是我班的学生。我听说了很多当初小义和春兰恋爱的故事。追逐爱情成就了年轻人的百年好合,婚后小义和春兰幸福美满,育有两个儿子。

小义是回来拿换洗衣服的,明天就回卢村水库工地。水库领导号召广大民工今年在水库工地上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小义告诉我,春节期间,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民工的春节生活安排,还安排了文艺团体和电影放映队到工地慰问。

当时卢村水库的修建,是全县人民心中的头等大事;“农业学大寨”“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伟大领袖的号召深入人心。为了打好卢村水库这一仗,水库工程指挥部对所有的民工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生活紧张而有趣,不断有省地县的艺术团体来工地慰问演出,晚上露天剧场经常要放映电影,仅朝鲜的故事片《卖花姑娘》,就连续放映了一个多星期,每天晚上收工后的民工都早早来到这里,银幕正反面的山坡上挤满了观众。

这在文革时期,文学艺术一片凋零的日子里,“八个样板戏”很多观众几乎能背下所有的台词,出现这种情况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当时的广德人民,各行各业都积极创造条件,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为卢村水库的建设贡献一份力量。遵照上级指示,我们流洞中学不久前还组织了文艺宣传队到工地慰问演出。我虽然没有表演的天分,但是慰问演出小分队需要什么诗朗诵、快板词、对口词等应景的小节目,需要自己创作,语文老师和校长说是我作文写得好,就让我忝列为宣传队一员,到了工地,我也跑了好几个营部,搜集素材编写诗朗诵、对口词之类的小节目,工地的气氛我有所目睹耳闻,被火热的劳动气氛深深地打动、吸引,回到课堂之后,在心里还激动了很长时间。

经小义一说,我又激动起来。除了要去感受万众喧腾、熙熙攘攘的热闹,又有小义这个发小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一个月的寒假,还能为家里挣不少工分。按规定,在工地上我这个高中学生,也被视为劳动力,每天记满分10分,离家在外,又是春节期间,另外补助5分,春节寒假30天每天15分,我家就有了450分的进账。第一次能利用假期为家里挣这么多工分,心里甚是得意。

一年到头辛苦的农民,再加上传统情结根深蒂固,春节一般是不情愿去水库工地的,我轻易地就获得了这个机会。当即决定随小义去卢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说服了父母亲,从学校带回的行李和日用品基本没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和小义一起,披一身新月清辉、沐浴着东升的太阳,兴致勃勃地赶了30多里路,早饭时间就来到了水库工地。

当时整个卢村可谓是热闹异常。水库工地上人如流水车如游龙,拉土石方的双轮板车在工地上飞奔,从核心槽人工搬出的土石,慢慢在两边构成了几个缓缓的坡道,坡度不高,总有3000—4000米长,胆大的年轻人,把两个双轮板车的车头连在一起,就构成了4轮板车,人坐在后面车的横档上,驾驶着4轮板车在下坡道上飞奔,这样的车,没有制动装置,速度又快,很容易撞人,甚至翻车出事故,可是年轻人的天性就是爱冒险,水库领导一再批评不许如此“飞车”,背着领导,飞车总是屡禁不止。

当时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大坝打地基,开挖、运送土石方的任务重大,大坝的位置,位于卢村东南部的太阳山与小灵山之间。水库中央即为卢村自然村旧址。大坝的工程量很大,1970年10月始建,历经好几年,1975年底大坝才基本建成。

我到水库工地的时候,正赶上开挖核心槽工程。所谓“核心槽”,前面说过,就是给设计30米高的大坝打地基,为了保证大坝的工程质量,要在原来卢村居民生活的地面上,拆除建筑物清理干净,刨开地表土层,将这些杂土运到两公里之外的地方,以便继续向下开挖,再将挖出的土石就近用小双轮板车翻到两边,堆成高高的两座大山,一直到露出坚硬的岩石。据工程要求,大坝设计高度30米,支撑大坝的核心槽应该超过30米,专家设计,大坝为黏土核心墙,砂壳坝,上筑高1.4米,宽0.6米浆砌,这些都丝毫不能含糊。

此时,正是刚刚见到底层岩石的时候,大量的土石要搬走,翻上去的土石在两边堆出山一样的土石堆上,上上下下下穿梭往来板车,碾压出一条条顺着土坡的斜车道,年轻人拉着车呼喊着跑上跑下。

当天的下午,安顿好住处,我就来到了工地。放眼看去,工地上果然大多为青春焕发的年轻人,主要有两类人,一是本地的青年农民,一是广阔天地练红心的知识青年,就他们挥汗如雨的劲头,已经很难把这两类人分开。好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年轻人干劲大,胆子也大,不害怕冒险,前面提到的“飞车”,让人看着就胆颤心惊!

内心怀着渴望,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加入到运土石的行列。一辆车安排两个人,因为我是新手,在后面推车,戏称“副驾驶”,即使这样,跑上跑下一天也记不清有多少个来回,只觉得收工以后回到工棚只想躺在床上休息。尽管很累,坚持了三天,接下来大年初一放假一天。

来水库的这几天,我们常说起另一个同名的水库。广德人都知道,现在的卢村水库曾经还有一个同名的“卢村水库”胎死腹中。在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高歌声中,现在的卢村水库上游的一条山谷中曾经动工修建过一个缩小版的“卢村水库”,众所周知的原因,水库很快下马,留下一个爆破了一半的“泄洪道”于水库大坝对面的群山之中,供后来人“瞻仰”。

年初一的早上,没有了往年热闹的气氛,睡个懒觉,起来得很迟。“人逢佳节倍思亲”,八九点钟吃过早饭,虽然离家不远,毕竟少了全家的团聚,如何消磨新年第一天的假期?小义出了个主意,喊几个人,我们一起去参观十几年前大跃进时代的1958年老卢村水库停建后留下的遗迹——泄洪道。正愁着有些空虚,大家一拍即合。

我们出了工棚来到每天劳动的核心槽,从现在的大坝的位置朝前走了很长时间,拐到一个山谷,远远看见一对两相对峙的山峰,有人告诉我们,那两山之间就是1958年开工的水库大坝旧址,今非昔比,当年的水库即使顺利完工,其规模和今天的水库也相去甚远,只是今天水库的一角。

继续往前,走到一座大山的山脚,我们发现了一个洞口,小义来过,他说这就是1958年水库的溢洪道,我们进去看看。大家七手八脚在洞口找到一些枯树、干竹子,再配上一些活竹枝,这样才烧得时间长,扎了一个长长的火把,点燃后我们就向里走,走了一会儿,听到一阵阵扑棱扑棱的声音,且有黑影飞过来,飞过头顶向洞口飞过去,有人说,是“燕老鼠”,我们家乡的方言,即蝙蝠,因外形似燕子有会飞的翅膀故名,越来越多的燕老鼠受到我们这一群擅自闯入者的惊扰,成群结队地从洞中呼啦啦地冲出来,甚至乱撞乱飞中碰到我们的头,燕老鼠外形丑陋,这下我们害怕了,火把也即将燃尽,很快我们就撤出来了。

到了洞口,只见一只只蝙蝠上下翻飞,遮天蔽日,慢慢地又都飞回洞中,看来,习惯黑暗、静寂的它们是受到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的惊扰才飞出来的,是害怕我们吗?其实我们之所以跑出来,是怕它们,传说中蝙蝠是喝人血的,再加上它们那一副可憎的尊容,等到它们全部回到洞中,洞口又回到了先前的宁静,我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出来之后,我们又在附近的山上转了转,顺道又去了山下的村子,就这样我们过了一个不一样的春节——大年初一。

寒假结束了,近一个月的艰苦劳动,既为家里挣了工分,又丰富了我的生活经历,收获颇丰,记忆难忘。

……

2015年国庆期间,我从工作岗位退下来一整年了。同学、发小,以及姑妈叔叔家的小弟兄们,共同发起、组织了一次“故乡游”,回到群山环抱的故乡,成群结队的儿时伙伴,操着浓浓的乡音,寻找少年的童真,朝圣般拜访镌刻着我们足迹的山地,湖泊,瓜棚,果园,鱼塘,竹林……这一处处在我心中挥之不去、魂牵梦绕的地方,所到之处总是一阵阵笑语喧哗,其乐融融。

期间,我的高中同班同学朱锦玉驾车带我们来到了卢村水库。

“入目竹苍翠,一路景色秀。”茫茫绿海,峰峦叠翠,移步换景,步步有诗。拾级登上高耸的大坝,眼前豁然开朗,碧绿的湖水洗净了我的五脏六腑,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朱锦玉说:“坝高30余米,长千余米。这是专家的科学说明。”清风拂面,我们在大坝上款款前行,我心里一直在默念着“坝高30米”,联想到当年我参加修建水库大坝劳动的时候,工程技术人员反复告诉我们,开挖核心槽的30米深度,地上地下加起来共60米!这真是一首“地动山河”的瑰丽诗篇。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宋徐元杰《湖上》——眼前的“卢湖”让我浮想联翩。

我想起了一位老诗人的佳作:“……凝想破土奠基,小灵山下,匠作施斤斧。千万英雄挥血汗,拼却十年辛苦。借得西堤,移来东坝。等此工程巨。闲山散水,蔚为金稳汤固。”(见安徽省政协委员、省文史馆员杨默仁老先生《百字令》。1981年)

当我们结束了参观,回到车上的时候,我再一次回首大山一般的水库大坝,眼前却是一片车如游龙,红旗迎风,呐喊声逐浪高的劳动场面——我和卢村水库之间那一段难忘的岁月——仿佛我又回到了开挖核心槽的工地上。

(作者系淮南市教育科学研究所退休教育工作者)

【责任编辑:zhangling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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