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贤
第1000期
有多少历史被湮没,就有多少历史的呼唤渐渐远去,直至消失。这些历史不一定是影响人类进程的大事件,但往往刻录着一个地方、一个时期的真实记忆。
水阳江流经小河口,分出一条支流——牛耳港,牛耳港自小河口离开水阳江的怀抱,向东北蜿蜒而去,在距固城湖约三华里处,连续转了两个近90°的急弯,再向东直接注入固城湖。第二个转弯处的北边有一个大水塘,名“牛鼻子塘”,河湾与牛鼻子塘之间是一处明显高于四周的平台,面积足有三四十亩。
其上矗立着一座恢弘的古建筑——新殿,老人们习惯称之为“新殿庙”。
新殿遗址处(狸桥镇宝塔村夏湾)
“新殿”这个名称很值得推究,既有“新殿”,是不是曾经有“旧殿”?为什么不是“寺”,不是“庙”,而是“殿”?
关于“殿”的含义主要有以下几种:1、高大的房屋,特指帝王所居和朝会的地方,或供奉神佛的地方。2、对亲王或太子的敬称。3、在最后。新殿确实是高大的房屋,但显然不是帝王所居之所,不是朝会的地方,只是用来供奉神佛的。
新殿里供奉的不是一般的神佛,而是阎王。这很奇怪,一般阎王都是供奉在城隍庙,相当于地方判官,单独建庙供奉的似乎很少听说。历史上最著名的殿在泰山的蒿里,那里的森罗殿汉代就有了,甚至还可追溯到秦朝。
而水阳江畔的这座新殿之所以称为新殿,很难找到答案。明小说家冯梦龙写过一首诗:“善士叹沉埋,凶人得横暴。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或许建殿的初衷,就是借阎罗的神威,以及生死轮回,善恶终有报的传说警醒世人。undefined
鼎盛时,新殿有东西五进,两个大天井,外加一座雕梁画栋的五凤戏楼和一座“太太堂”,这些房屋共同组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建筑群。新殿是传统的层檐门楼,一丈多高的天子石门柱,一色青石板铺地,青砖屋面上再盖小瓦。里面所有的原木柱子都粗到两个人才能抱过来,枋梁、大柁梁上雕刻着精美的山川景物和戏曲故事,整体建筑庄严雄伟。
庙址残存的碑刻很多,我们可以约略窥见新殿兴建修缮的历史。其中有四块《重建新殿碑记》,其一曰:“新保圩南有新殿,为前明朝列大夫刘公抱素所建,其后楼(以下无法辨认)”。刘汝芳,字抱素,万历十年(1582)举人,曾任江西南康府同知,年近百岁而卒。其建新殿,当在其退官休致以后,距今至少也有400年历史了。其二款“乾隆二十二年岁丁丑秋月谷旦,经首胡端臣、刘茂公、王子渑、唐云臣、住持僧明海仝立”,其三款“大清同治十二年岁次癸酉季冬月,募捐经首仝立”,其四款“中华民国十七年岁次戊辰五月谷旦敬立”,可见在清乾隆、同治及民国时期,新殿都曾有修缮过。
新殿里供奉着十殿阎王中最凶的“五殿阎罗王”,周边立着各种凶神恶煞,四处还有故事性很强的各种场景,把传说中人死后进炼狱受折磨的惨状一一展示。每年农历十月初一是庙会,唱戏三天,方圆几十里的善男信女都来进香。每到庙会那几天,牛耳港河道里的小船往来如梭,停靠在河岸的小船排出去一里多地。
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给我们描述新殿庙会的盛况。父辈们曾经看到过完整的建筑群,亲历过热闹的庙会,新殿也就成了他们那一代人的深刻记忆。到我小时候,五凤戏楼已经不见踪影,新殿也只剩下两进,只有“太太堂”虽然老态龙钟,却还完整地保留着原样:粉墙黛瓦马头墙,天井,回廊,木楼板。我的小学就是在“太太堂”开蒙的,初中又到“新殿”里读了一段时间。
现在戏楼虽然不在了,但在一块残存的石碑上,依然可以看到它的存在:“新殿戏楼碑记……龙飞大清同治八年岁次己巳季冬月谷旦,募捐经首仝立。”由此可知新殿戏楼始建于同治八年(1869年)。 undefined
1991年,宣城发大水,新殿终于没有逃过洪灾的劫难,先是屋面塌陷、墙体倒塌,但纵横勾连的木结构仍然不屈地支撑着,像是一个病危的老人,伸直了双臂,极力呼唤人们的救助。可是没有人听懂它的呼声,最后,木柱也彻底倒塌。一座恢弘的古建筑就这样消失了。
1983年,我从宣城师范毕业后就分派到那里的小学校教书,那时的我少不更事,不知道对新殿的资料做更多的收集,——便是今天也没有钩沉稽古、发微抉隐的能力——只是将新殿破败将倾的样子速写下来,后来又从废墟里找到几块重修新殿的石碑,抄录了一些碑文。
1983年大水后,尚未完全倒塌的新殿最后一进建筑(原建筑共五进)
关于此庙的来历,村上的老人口耳相传着一个传奇的故事。
明朝年间,现在的狸桥宝塔村还没有围湖造田,放眼四望是“一帆打到金陵城”的湖水。一个晴朗的日子,湖上一只带篷的官船,在木桨的欸乃声里平稳地行驶着。船头立着一书生,20上下年龄,他右手握着一卷书,背在身后,放眼远眺,心早飞到大明皇城,想着明春的会试,心潮澎湃。忽然,狂风大作,波浪滔天,官船上下颠簸,原地打转。“咣”一个巨浪迎头扑来,舱里灌进一半湖水,官船猛地颤抖了一下,往下一沉。
苍天啊,神灵啊!书生松开牢牢抓着栏杆的手,俯伏在舱内,绝望地祷告:“菩萨显灵吧!倘若今天救我脱离此难,佑我会试及第,他日一定修庙宇,塑金身,虔诚供奉!”
话音刚落,骤然间风停雨住,云开日出,一道彩虹高挂在远方的天边,彩虹下依稀一尊金佛,法相威严,那菩萨左手向下一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书生和船工们惊异无比,一起匍匐在船头,连连顿首,叩谢神灵的法力和慈悲。
半晌,大家回过神,再往神灵手指的方向看去,隐约有一座小岛。书生让船工把船驶向小岛。小岛只有三四十亩大小,呈长条形,像是一尾特大鲤鱼的脊背(乡人现在还称那里是“鲤鱼地”)。小岛往南不远,是连绵的青山,其他三面则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岛上树木葱茏,氤氲着一种别样清朗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书生大喜,当即颔首微笑,记下了这座小岛。
次年二月,书生一举中得会试第一名。此后官运亨通,直至朝列大夫之职。若干年后,他出巨资在小岛上修建了一座宏伟的庙宇:新殿。
这个书生就是刘公汝芳。
现在回老家,我还偶尔去新殿遗址看看,无关乎寻古探幽,更不是赏景游乐,只是想听听依稀来自远方的呼唤,找回更多的一点记忆。可是,早已踪影全无的新殿,除了近乎神话的传说,就只剩埋在瓦砾中的残碑,它们顽强地坚守着,努力保存着零星的记录,等待人们去唤醒它完整的回忆。
(作者系宣州区古泉中心小学党支部专职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