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道胜
第928期
不是院士的院士
我崇敬程良骏先生,崇敬他虚怀若谷、谦恭自守的高尚品德。
走进程良骏的家,一间十几平方米的书房兼卧室,尽是“层峦叠嶂”的书籍资料,墙上挂满诗作书法,其中一幅“功业半生三峡水,闲情几首七言诗”,让人品味良久。
程良骏是我国水力机械专业第一位教授,一生从事水力机械研究,在学术上卓有成就。
1951年,在全国高教课改会议上,首先倡议设立“水力机械”专业;
1953年,任武汉水利学院教授时,首开“抽水机与抽水站”课程;
1982年,在学界发表“论混流式水轮机的水力振动问题”的理论公式,引起各国学者的关注;
1984年,在国际水力研究会上,首次发表水轮机中水流的“双偏心涡带”和水力振幅公式;
1985年,在国际水力发电学术讨论会上提出了“中国的新斜击式水轮机”新的设计公式,提高了水力效率,受到各国学者的高度评价;
1989年,参加在美国华盛顿召开的国际名人代表学科交流大会,在会上演讲“中国三峡工程与新型水轮机的优化设计”,并应邀出席“国际诗会”,用中文、英语即席朗诵诗篇,获“绝妙诗人”荣誉。
1990年,程良骏被美国传记研究院颁布列入“全世界100位有卓越成就的人”名单,授予他“卓越成就永久性荣誉纪念奖章”。
由于多年突出的科研成果和独特贡献,上级主管部门曾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荐提名程良骏晋升中国工程院院士,均被他一次又一次婉拒,始终放弃晋升机会。1996年11月,作诗《谢劝我填院士表者》:“彀中滋味果如何,劝我梳妆夸鬓皤。但笑明朝堂上见,忘年弟妹是公婆。” 1997年2月24日,作诗《再谢劝我填院士表》:“老去涂朱倍觉羞,少年绮梦已风流。纵然留得红丝在,却恐檀郎厌白头”。第三次拒填院士表,作诗《笑口开,再答为何不填院士表》:“挥汗登峰不上台,但留表格自思猜。任他怨事随流去,许我增容笑口开”。(均选自程良骏诗词集《漩涡念峡》。增容,指三峡电站机组增容)
“无愧声声报国情”。程良骏为何放弃晋升院士资格,听懂了他的话,看懂了他的诗,就能够得到明白的解释。他曾说:“当年在大姨婆培养教育及亲友的鼓励下,爬雪山,跨大海,而有今日的‘功业半生三峡水,’我对得起“绩溪牛”三个字了。”有诗词(一):“少小艰难在绩溪,随婆种菜去城西。明伦鞭影随他舞,敦德牌坊正我思。” 有诗词(二):“远程寄药念儿病,假日延师教外文。婶婶恩情忘不了,遥天跪拜泪纷纷。”
程良骏说:“创业者,没有老年!”他曾把他在向阳湖劳动改造时担水挑肥用的一根竹扁担,放在自己床头上,这根竹扁担伴他30多年,扁担时时提醒着他,“等闲赢得金牌奖,最是难忘竹扁担!”浪费掉的黄金岁月,要用加倍的汗水赚回来。“我不敢忘记大姨婆的爱护,亲友们的鼓励,一生努力工作。但我从不与人争高低上下。”
中国工程院副院长潘学铮院士称“良骏学长情系长江万里波,毕生心血解双涡……”程良骏的学长钱伟长、张光斗等一批著名科学家,曾写诗词评价他为“不是院士的院士”。
“待人心地宽平厚,论道文坛博雅精”,程良骏用他心灵的清泉润饰过的彩笔,写出了不朽的事业和不老的人生。
九十年难忘的乡情
我怀念程良骏先生,怀念他那真挚感人的一脉浓浓乡情。
我母亲与先生是宗亲,论年龄大“笨根”一岁,按排行长“笨根”二辈,少儿时期一对发小,排资论辈让先生很是吃亏,一辈子称呼她“婉红姑”,而他们不亚于亲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保持了90多年,一直延续至岁终。
1992年春季,“笨根”回故乡,看望了发小“婉红姑”返汉后,曾赋诗:《远念故乡西坑至亲》:“小日无猜老益怜,西坑乡水绕心田。家山万木茏葱日,一树红花晚更妍。”
2007年2月2日,“笨根”在绩溪看望了住县城的“婉红姑”后,回到宾馆赋诗一首,《晚红妆》:人情世道两苍茫,宾馆迎宾是故乡。握手奈何都白发,抚琴依旧晚红妆。(原注:婉红姑儿媳名霞琴)
从八十年代后,每当逢年过节,先生都给 “婉红姑”汇款慰问,从开始的几十元到90年代的百元、数百元以及新世纪以来的千元、二千元,年年不落,每张汇款单上都附上箴言,如“婉红姑:注意保重,一点心意,买些吃吃。”言简意赅,流露牵挂,情深意长,充满温暖。
我母亲于2012年10月离世,享年九十三岁。是时,我没敢告诉先生,怕老人悲伤不起。新年很快到了,又怕他老人家再寄钱来拜年慰问,我委婉地给他小女程平教授发了个邮件告知,不想程平既追补礼账寄来千元,让我代为烧纸。若“婉红姑”天上闻香火有知,该有多幸福!可如此厚重礼节,我们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啊,只能深深地印在心底,牢记程家这份浓情。
2014年5月,我姐姐杏榴和姐夫新如到武汉的小弟(《武汉晚报》首席记者)高道飞家访亲,弟弟开车陪他们去华中科技大学看望程老先生。当先生问及我母亲情况时,不想姐姐、姐夫先无设防,说漏嘴吐露了实情,先生闻知脸色渐变,老泪纵横,莫名的伤心难过。
先生曾在最后一次回绩溪时,对我母亲说,现在就你“婉红姑”一个人叫我“笨根”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啊。今后,再也听不到叫“笨根”的人了。
寻根问祖访故乡
2007年2月1日,一位87岁高龄的老人,在华东某市参加“新型导弹艇喷水推进装置国产化技术成果鉴定会”结束,思乡情愈浓,决定返程借道绩溪回老家看看。
当晚,他避开助手“擅自行动”,坐一夜火车,第二天早上,抵达家乡县城,一个人住进了绩溪宾馆。
当天,故友闻讯,纷沓而至。
2月2日,见到了邵之惠、胡其佳、洪树林、黄来生等乡贤好友,专门看望了住县城的“婉红姑”“尚远叔公”和其他宗亲及少年同学。
2月3日,绩溪县“徽山诗社”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诗友见面会,诗歌爱好者激情交流,他在答谢词中,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即兴创作并用家乡话吟诵诗词,与诗友们分享了自己的感悟;下午,被高登榜市长邀请接去宣城,次日,高市长等有关市领导陪他登上敬亭山赋诗抒情。
程良骏这次返乡的主要意图,是看看家乡的发展变化、会见故交老友;再看看学宫、化龙亭、明伦堂等少年时期的读书遗址;还要到绩溪县松塘陵园去上坟祭拜婆母。
2月5日,程良骏回到西川村旧居探访亲友,进村口就双手作拜答谢乡人,先记着“孙娣婶”的恩情寻到故居表心念,后沿水街走进自家老宅,在自己出生的房门口拍个照,走上楼看到“笃义堂”堂匾搁置在旁边,非常激动,但是“宝贝”已破损严重,又感心痛无比,看见他的复杂表情,我当即表示,将这个“宝贝”带去县城找个专业工匠修理复原,先生默许。
元月6日上午,应邀请到到母校(明伦堂)为绩溪中学师生作了一场 “漫谈三峡工程”学术报告。下午与有关友人告别,结束了这次故乡行。
当天晚上8时,乘火车经南昌换乘返武汉,县有关领导和友人到火车站送行,我受领导委托,专程陪老人家到南昌。次日早,将他送上去武昌的列车,这一别,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回头后,把老人家返乡寻根访友活动,写成了纪实报道发表在《宣城日报》,老人家收到报纸后欣喜赋诗曰:《道胜天——感谢高道胜贤弟台》: “远瞩高瞻道胜天,知难忘苦志弥坚。文河遏浪归来日,感谢乡贤妙笔传。”(读2007年3月3日《宣城日报》“人是故乡亲——程良骏教授绩溪寻根访友纪实”专版)。
一年后,我将修复的“笃义堂”堂匾,通过物流寄去武汉。其后,先生有多次动回乡的念头,终未成为现实。
后 记
2009年7月,我到武汉看望在铁四院工作的儿子,住在弟弟家,弟弟抽空陪我去拜访老先生。先生见我们到来很热情,给我们找来一个摇头风扇,让我们降温,便说起了他思念家乡的感受,首先问及我母亲的身体情况,然后,打开话闸,滔滔不绝,人老还童,情深意笃啊!
他说:“我现在近期的事情很快就忘记,而在家乡的印象往往记得很清楚。”与我们历数家珍地又一次说起往事:有他与西川桥头那个条石坐凳的故事;谈了抗战期间沿途爬车或徒步到重庆报到上大学的艰苦跋涉等等;还给我们介绍了倾注他毕生精力的三峡工程发电机组概况。
告别之时,在电梯口我们劝先生留步,先生依依不舍执意送我们下楼,我们走出小区,沿着华中科技大学校园林荫道一直前行,百米之外回望,一个年近九十的慈祥老人,仍站在原处未动,躬身久立,双掌合一,直至看不见我们的身影。
此情,此景,可亲,可敬!这是我们与先生最后的离别!
我们深深地怀念先生,景仰先生。在先生百岁诞辰日,记叙一些往事,谨以此文,表达对程良骏先生的永久思念。
高道胜, 1955年生于绩溪县西川村,安徽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中学高级教师,曾任绩溪中学政教处主任,中国犯罪学研究会会员,曾获安徽省优秀德育工作者、全国青少年普法工作先进个人等荣誉。爱好运动、旅游、读书、摄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