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溪重镇话古桥
方 光 华
微信版第1260期
旌德县三溪镇“在县北三十里，为徽水下游，以麟溪、玉溪俱至此合，故名”，这是清嘉庆《旌德县志》上的释名。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地名大辞典》这样解释：“三溪者，抱麟溪、陶环溪（玉溪）、丰溪也。”
若是查看三溪镇地图，只能看到玉溪在三溪汇入徽水。因为麟溪是玉溪的支流，发源于兴隆镇芦塘岭，又名芦塘河，在三溪镇坎上已与玉溪汇合了。而抱麟溪又是麟溪支流，早在榔村就收归麟溪了。或许是“三”比“二”在古人那里更吉祥有意义，于是留下“三溪”这么一个地名。
三溪设镇的历史，早在明朝，一直沿用至新中国成立之初。现在的三溪镇则成立于1992年。从三溪流入泾县的徽水河，在三溪可谓功莫大焉。三溪镇边界均是中山，奇峦耸峙，徽水迂回。但过了南湾出了官坝进入三溪盆地，徽水河两岸全是平畈之地。在徽水的滋润下三溪成了粮仓，成了商埠，成了繁华市镇。
陆路交通，不得不说乐成桥。
乐成桥，也叫南河桥，俗名三溪大桥。位于三溪镇徽水、玉溪汇合处，全长156米，素有“皖南第二大古石桥”之称。
乐成桥前身是“五梁桥”，最早的文字记载见于《金鳌江氏宗谱》。谱中清同治丁卯举人江林所撰《修五梁桥记》中有这样的句子：“五梁桥为吾族外南河之渡口，远通徽绩，近接邻村，……无不道经于此。前明正德二年（1507），吾村善士曾造石桥五洞，凉亭一所，因名其桥为通津桥……及历年久远，无人修葺，而桥渐崩渐塌，灭没无踪……”此乃南河桥之前身。
相对江村而言，三溪在南，最早“南河”之称可能就是江村人口中传出来的。
或许之前因为河道太宽，没有财力修建石桥。到了明朝以后，商业开始萌芽，富商大户出现，修建这样的桥成了可能。
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宁国府知府罗汝芳牵头，以一府六县的力量动工兴建南河桥，虽然以旌德为主体，但从中不难看出桥的规模可能是府内最大的。这个工程建了八年才竣工，想想确实不易。时人诗曰：
寻源百折疑无路，隔水架桥别有天。
置驿此间通上国，深春放舟乐天边。
万历八年（1580）的一场大洪水，冲毁了南河桥八个垛，商人金天福、赵迪贵等倡修，知县卢洪春、主簿盛世征出面赞助。民间有传说佐证此事，说金、赵二人，一为太平人，一为泾县人。两人都是商人，因洪水在三溪相遇，饮酒间说到三溪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就是缺座停货避雨的桥，双方都有意独资修桥，约定三个月开工，谁先到三溪由谁修。三个月后，赵先到三溪，等了三天便动工修桥。金因货物耽搁，迟五天才到三溪，见赵已开始修桥，十分惭愧。于是出资修了通往徽州府的石板路，耗资比建桥更大。传说和文字都说明金、赵二人为修桥肯定出了不小的钱，否则这样的传说就不值得一代一代往下传。
金天福、赵迪贵倡修南河桥的第八个年头（1587），旌德知县邵程、泾县知县张尧文又对南河桥进行修缮。到了清顺治八年（1652），洪水再次冲决八个桥垛，桥体几乎全毁。这一毁，官府和民间都没有财力来对付了。
修桥这一口气，往后就歇了整整四十年。
直到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江村人江宗孔与他的兄弟辈商量，欲“以身肩之”，决定重建南河桥。据史料记载江上达（岁贡生）“南河桥成，赞助白银一千四百余两”，江有涛（考授州判）助千金。江宗孔自己在修桥上“凡历十年，计工百万，算缗钱十余万。桥成，若鳌载虹垂，为石梁中巨观焉”。这位曾任建德县训导、泰兴县教谕的江宗孔老前辈，少孤，力学，孝母，睦族。这样的义举，在旌德也算是前无古人了。据《金鳌江氏宗谱》载：“桥长十一洞，石工坚致。相传钉桩下脚，上下数里，故历经大水，迄无他虞。所费十万余金。”
江宗孔算是用尽了心机，光选用桥址，几选几废。在花岗岩石料来源等问题上也大费周张，大桥采用糯米稀掺桐油、石灰砌成，非常坚固。因桥由江宗孔及本族昆仲乐输建成，故名“乐成桥”。桥建成后，为保护桥身，立有“奉宪禁止车行”字样的石碑，并派专人守护。凡过往独轮车，均须用人力抬过桥，大家也乐意遵守，还在桥下三溪南市街建有一排十几间店面，租赁收费，专供修桥及守桥人工资之用。如遇大修，也是由江村人负责。相沿下来，几等于是江姓人家一座私桥，真是值得后人钦仰。
清邑人康熙进士，曾任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巡抚河南的汪灏回到旌德，见大桥造型雄伟，结构牢固，既能抵御洪水，又平添一道秀景，赞叹不已，成诗一首：
治宅栋宇翚，筑圃松桂森。
倏作奉诚园，半化荆棘林。
万古悲金张，空尽千黄金。
高人志达阻，长梁驾清浔。
七十二丈虹，蛟龙不敢侵。
春雨渔网净，秋霜人迹深。
何当元凯觞，醉作飞仙吟。
乐成桥几建几毁，清同治年间由于大桥遭受不同程度的损害，邑人方先修又倡修南河桥。三溪大桥历经沧桑，直至民国二十五年（1938），由江淡人（江村人，在北京、浙江两地经商）翻修桥面，为人谦和的胡菊舫（绩溪上庄人，店号胡鸿发，商会董事长）协助修缮。因江淡人周旋在北京、浙江两地，无法亲临，由其孙江泽壁督修。这一回，还得到原安徽省长江汉珊（江村人）的资助。经过一年多的翻修，石桥面貌如初。并买房屋一间，设立“桥会”，请人专事管桥。循守祖训，明立桥规，认真施行。三溪大桥每个拱圆型的桥脚垛上都嵌有长“铁锚”，当地人认为是用来镇水妖，辟邪气。其实，是用来系住各个厚重的长石条，起拉纤和加固桥脚垛的作用。可惜的是1958年“全民炼钢”，“铁锚”被撬走，送进了炼钢炉。1965年，修建三溪镇至兴隆乡公路时，县公路管理部门在桥北端增建一孔跨径二米的引桥，利用古桥通汽车，并在桥面浇筑渣油路面。1997年，乐成桥被洪水冲坏桥墩，旌德县政府拨出专款维修加固，使古桥雄姿不减当年。
乐成桥为11孔半圆形石拱桥，长156米，宽6.5米，高9.4米。中间孔跨度11.5米，其余孔两边对称，分别为8.6米、9.3米、10.2米、10.2米、10.9米。两侧栏杆由束莲石望柱与素面石板构成，现存东侧79根，西侧81根，石雕精致，两柱间镶嵌石板高0.8米。栏杆高0.85米，石柱高1.25米。2004年，乐成桥被列为安徽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20年7月6日，成了乐成桥的又一个祭日。此前的祭日，是368年前一个淫雨疯狂的夏日。毁桥的原凶均是洪水。这一次比以前毁得更惨，9孔俱灭。
看到倒桥视频是当天中午一点多，心里全是伤痛与惋惜。
33年前我从云乐调至兴隆中学任教，有两年的时间经常骑车从桥上经过。以后，调至县委宣传部工作，印象最深的是1997年洪水大桥受损以至修复，我曾多次到现场采访。以后为宣传古建筑我仔仔细细查找大桥史料，一根一根的数束莲石柱，还曾配合宣城电视台为大桥拍摄了一期《宣城记忆》。2019年夏，洪水将乐成桥中间一墩冲出窟窿，我也曾到现场去过，并首次发现桥身上没被撬尽的铁猫。那天，还在沿河住户家见过两块与乐成桥有关的石碑，可惜石碑当了洗衣板字迹漫漶。今春，在写作本文和《徽水河上有座古桥博物馆》时都写到乐成桥，没想到稿子还没发出去，就墩塌桥倒，成了一处纸上建筑。
6号下午两点，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童达清副会长看到乐成桥冲毁的视频，当即发微信给我，问可有乐成桥的文章，想在“宣城历史文化研究”公众号上报道一下。下午一上班我就将一篇介绍乐成桥的老稿子，以《乐成桥（三溪大桥）的前世今生》为题发给了他，当晚就上了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的微信公众平台。
稿件当晚的浏览量就达到近万人次。很快《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微博、中国新闻社等媒体大都以《安徽400年明代石拱桥被冲毁》为题进行报道。7日，黄山镇海桥水毁之后，乐成桥与之共同成为媒体的灾情报道热点，可谓举世闻名。8日下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王利记者就乐成桥有关情况电话对我进行了采访。9日央广网以《安徽两天两座古桥被洪水冲毁，郁达夫曾叹“几夜屯溪桥下梦”》为题进行了报道。往后，黄山对镇海桥历史文化及修复相关动态在媒体持续发酵，黄山人不仅打出“不让一块石头去流浪”的广告语，而且很快把修复报告送到了省文物厅，并且成立了专门打捞队打捞老大桥构件。旌德文旅局和三溪镇也迅速联合发出通告，对乐成桥落水构件明令保护。
旌德人同样有“不让一块石头去流浪”的心愿，同样有让乐成桥重新出现在三溪汇流处的愿望！
乐成桥南桥头就是店铺林立的三溪老街。三溪老街，俗称南市街，南北走向，正街呈“S”型，全长1.5公里。老街清一色石板铺就，两旁房屋均为清末明初建筑，客栈、洋行、粮店、药店一应俱全。可惜现在石板街被水泥封存了，老房子也大多涂了层脂粉，不伦不类了。不过靠乐成桥头那一排老房子，阁楼的木板都被岁月浸成了浓浓的酱色，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三溪老街的繁华，既与乐成桥和通往外域的石板道有关系，又与湍湍而下的徽水河有关系。旧志载：“旌邑僻处山中，不通舟楫，米价昂贵，穷民难以度日。自泾之下坊至三溪向用竹筏运米，易致湿损，前去通船而中止者，以疏河造船尚末得法故也。”三溪竹筏水运大约始于唐末宋初，清朝鼎盛时竹筏上千。三溪水路经泾县直至芜湖。水陆两便，使三溪逐渐演变成水旱码头及江南各镇货物集散地。这里曾有百家店铺，大米、竹木、布匹、食盐、茶叶、丝绸及其它土特产都从这里中转各地。三溪集市形成于唐宋，繁华于明清，店铺达200多家。商人半数为绩溪、太平、泾县、安庆、宣州、广德等县，货物销路为徽州、泾县、芜湖等。民间流传这样一句谚语：“上有徽州府，下有三溪街”。
路西徽水廊桥（宋强摄）三溪街市的繁荣随着岁月更替发生了历史的变迁，今天商贸集中于老205国道三溪镇沿线。老渡口通过的路西村发展起了以田园风光为主题的旅游经济。今天，徽水河在三溪成了风景名胜的集粹之地。
（作者系旌德县政协文史委主任，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