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万 林
微信版第1356期
自古以来，人类都是逐水而居，没有水，就没有人类，没有品类万千的物种。长江、黄河两大水系孕育了华夏五千年文明，她们就是华夏子民的母亲河。桐汭河，则是广德五十多万子民的母亲河。她由桐水和汭水交汇而成，是广德境内最大的河流，也是水阳江最大的支流。
01
二十年前的桐汭河，宽广而湍急，两岸是无数森天的古木，河水幽深清亮。那时节，桐汭河两岸的居民，一年四季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桐汭河里把一桶桶河水担回去，用大大的瓦缸盛着，留给一家老小一天之用。
那个时节，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早晨弥漫在河水上氤氲的、有如天女薄纱的、弥漫整个河道的水汽，有如神话中的仙境。早晨去挑河水的人，进入到漫天的水汽中，走着，走着，一会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又从水汽中担着两桶水走了岀来。如果走近去看，头发上、衣服上都是密如钻粉般的水汽珠粒。
那个时节，桐汭河的水是清甜的，用葫芦瓢舀着喝，甜凉凉的感觉涌入口腔，滑过味蕾，流经喉道，再进入肠胃，真是凉爽极了。那个时节，也没见那个大人说过，生水不能喝，冷水不能喝，河水不能喝，喝了会生病之类的话。桐汭河两岸的人，都是这样喝着河水繁衍生息千百年的，就像是喝自己母亲的乳汁一样，天经地义，没有丝毫违和感。
02
我在桐汭河两岸曾经走了很长的时间，我就是想在早晨那些在河道两岸、早起浆洗一家人衣物的人群中，寻找我前世的伴侣，今生的爱人。
我时常沿桐汭河溯源而上，终于在誓节镇一个叫杨柯村的地方，遇到了我前世的她。我们虽然未曾相识，但我却依稀记得她前世的身影。我现在还是相信，为什么我对桐汭河如此亲切，亲切得一如我的母亲。原来，我一直苦苦寻找的人，就在母亲身边相依，喝着母亲的乳汁长大。母亲一直在精心抚养她，细心呵护她，再把她送给我，以完成前世的约定。你们信吗？反正我笃信如初。
03
我的岳父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桐汭河中捕鱼，用丝网、拦网、拖网、“迷魂阵”等很原始的方式捕鱼。后来有人用电瓶打鱼，我岳父从来不用，因为电瓶打鱼把鱼子鱼孙都打死了，对一个传统的捕鱼人来说，这是缺德的事，是完全不能容忍的。
捕鱼也是我自幼的爱好，我的妻子也捕过鱼、网过虾。桐汭河的鱼长得特漂亮，鳞片特精美，在水里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河里有一种鱼本地俗名叫“马口”，这鱼的嘴巴又宽又阔，上下有凹槽可以咬合，还有满嘴的细牙。背脊淡青色，肉质肥厚，清蒸或红烧，都不用放什么佐料，就丝甜细滑，特别适合老人孩子们吃。这鱼身上的鳞纹有如披着一条条七彩的绶带，一条条斜纹赏心悦目，放在白瓷盘中，摆成一圈，绝对是一幅美丽的油画，或一朵鲜艳怒放的花。
广德自古的美食“四绝”桐汭河里产有两样。一样是“桐花鱼”，产自广德杨滩镇大桥至下游杨树桥一段几公里的河道内。自古以来，只要是广德人，没有一个不晓得“桐花鱼”的，也没有一个人不晓得“桐花鱼”骨柔如绵、刺软如线的。据《广德州志》记载，“桐花鱼”是吃了沿河两边坠落的桐树花朵而骨头变软的。现在看来，很可能是这段河道内含有某种矿物质，鱼儿游到这里，日日夜夜喝着含矿物质的水，骨头就变软了。更为神奇的是，离开这段河，鱼的软骨又变硬了。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在盛产“桐花鱼”这段河流的中段，逮了几条中指长的小鱼，把鱼肉撕开，并用鱼刺扎手，鱼刺真是软如绵线。看来，“桐花鱼”的传说属实不虚。
广德自古美食“四绝”之一的另一绝——沙河鳖，就出产在我岳父一生捕鱼之地，誓节镇桐汭河清亮见底的河水中，河底是干净的沙卵石。这种鳖甲壳是淡黄色的，底板是白亮白亮、粉嫩粉嫩的。也许是桐汭河太大了，“沙河鳖”横行惯了，大多很凶，逮着什么咬什么，咬住了就不放。辨别“沙河鳖”的与众不同，不仅仅看外表，更在于看红烧和清炖后的肉质。红烧“沙河鳖”肉质是甜的，不用放什么佐料，随便烧煮即可。烧好的鳖肉如果稍稍放凉了，夹起一块肉，能将整盘鳖肉一齐提起来，粘性太大了。这是因为鳖肉含有大量的胶质，吃到嘴巴里，吧嗒吧嗒上下嘴唇，好像涂了一层胶似的。
04
大约在十年前吧，我发现，桐汭河开始一天天衰老，一年年即将死去。河道一天天变窄了，河水一天天变得浑浊不堪了，河道两岸出现了大量的挖机、洗沙机、运输车，日夜轰鸣，繁忙不息。参天古木不见了，清晨布满河道的，有如仙境的氤氲水汽不见了。千百年来，在河两岸担水的人不见了，大家都说，河水再也不能吃了。河两岸的居民有的用上了自来水，有的自家打水井。那些年间，打井竟然成了一项生意红火的行当，我一个大舅哥就是以此为业，且生意出奇得好。桐汭河里凶猛夹人的大青虾少见了，鳞片美丽的“马口”鱼、“鳑鲏”鱼少见了，珍稀奇绝的“桐花鱼”“沙河鳖”少见了。桐河两岸，清晨也难听得见此起彼伏、响彻千年的捶衣声了，晚上也难见满河洗澡的大人和小孩了。
河道里满是挖沙挖出来的大坑小凼，一片灰暗，一片死寂，让人再无留恋了。我的岳父去世后，岳母到上海帮忙带孙子好些年了，我与妻子早就住在城里。曾经人气旺盛、鸡鸣犬吠的村庄人家一户户搬走了，年轻人都外出务工，只有老年人还留守在故居，留守在桐汭河两岸的村庄里，偶尔回忆着曾经美好的往事。
05
发现桐汭河复活也就是在几年前，我过节时回到誓节镇乡村，听老舅子们说，桐汭河里再也不准挖沙了。镇境内沿河两岸几十家沙场全部关停，采沙设备也进行了处置。广德政府编制了“一河一策”治理方案，仅在誓节镇，就争取到桐汭河综合治理资金两亿多元，两个多亿呐！我又见河道内机声隆隆，这回却不是采沙和洗沙，而是填平沙坑，恢复河道。
经过几年的治理，桐汭河两岸有了大大小小的湿地公园，有了坚固青石砌成的河堤。河堤上有大面积绿地、花园、树木，有卵石铺就的人行步道。有停车场，有气派的大桥。水清了，沙亮了。绿植繁茂生长，白鹭、青虾、桐花鱼、沙河鳖、美丽的“马口”鱼、“鳑鲏”鱼又自在畅游了。
桐汭河，广德五十多万子民的母亲河，我深爱的母亲河，在历经劫难后，又呈现出了迷人的风采！我的桐汭河母亲，我该如果表述对你的深情？我眼含热泪写下这些文字，我想把热泪洒进你的胸膛，让你感受我的忧伤，我的喜悦，我至真至诚的爱意。
（作者单位：安徽万林文化产业发展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