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锡辉

微信版第1414期

嘉庆《绩溪县志·卷十一·艺文志·诗》收录了被誉为“一代诗宗”的南宋诗人杨万里的一首题为《新安江水自绩溪发源》的诗歌。杨万里为什么写此诗？杨万里何时过绩溪？又为绩溪留下哪些诗篇？

杨万里经过绩溪的时间和线路

1、“一代诗宗”杨万里。

杨万里（1127—1206），字廷秀，号诚斋，江西吉州吉水人（今江西省吉水县黄桥镇湴塘村）。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与范成大、张孝祥同榜。历仕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曾任国子博士、广东提点刑狱、太子侍读、秘书监等职，官至宝谟阁直学士，封庐陵郡开国侯。卒赠光禄大夫，谥号文节。政治上主张抗金，性刚直而鲠于言，风节凛然。著有《诚斋集》《诚斋先生易传》。

杨万里与陆游、尤袤、范成大并称为“中兴四大诗人”，又称“南宋四大家”。杨万里在永州任零陵丞时，得见谪居于此的主战派张浚，张浚勉之以“正心诚间”之学，因自号诚斋。因宋光宗曾为其亲书“诚斋”二字，故学者称其为“诚斋先生”。杨万里一生作诗两万多首，传世作品有四千二百首，被誉为“一代诗宗”。其诗多用白描手法，不堆砌典故，语言通俗，风格活泼自然，形象鲜明，意境新颖，富有幽默情趣诙谐风趣，形成自己独特风格，时称“诚斋体”。

《钦定四库全书》集部四《诚斋集》“提要”指出：《诚斋集》一百三十三卷。宋杨万里撰。……方回《瀛奎律髓》称其一官一集，每集必变一格，虽沿江西诗派之末流，不免有颓唐粗俚之处，而才思健拔，包孕富有，自为南宋一作手，非后来四灵、江湖诸派可得而并称。周必大尝跋其诗曰：‘诚斋大篇短章，七步而成，一字不改，皆扫千军、倒三峡、穿天心、出月胁之语。至于状物姿态，写人情意，则铺叙纤悉，曲尽其妙。笔端有口，句中有眼。’云云。是亦细大不捐、雅谷并陈之一证也。南宋诗传于今者，惟万里及陆游最富。”从中看出杨万里诗集是“一官一集” “必变一格”，即每任一地方官，就编一诗集，而且各有特色。

2、杨万里经过绩溪的时间和线路。

在《诚斋集》卷三十五《江东集》中有一首杨万里的《过翥山渡》，即“千重溪水万重山，半月深行井底天。井外还来天大在，江心一眼四无边。”在其序中写道：“自闰月十九日过宣城，入宁国、绩溪、新安、休宁、祁门、浮梁至乐平，皆山行。三月四日，出乐平南二十里许过渡处，始得平地，江流甚阔，喜而赋之。”从这首诗歌的序可以看出杨万里经过绩溪的线路从金陵（南京）过宣城，沿徽宁驿道经宁国至绩溪，再从绩溪经新安（歙县）、休宁、祁门到江西的浮梁、乐平。其时间是绍熙三年（1192）春天。“闰月十九日”即绍熙三年（1192）农历闰二月十九日，至三月四日刚半个月，正如诗中所称“千重溪水万重山，半月深行井底天”。在这半个月时间里，杨万里一路高歌而行，留下大量的赞美宣徽两地的诗歌。

杨万里抒写绩溪的诗歌

杨万里从宣城入宁国，一路行，一路歌，写下了《晨饮杜迁市煮笋》《宿白云山奉圣禅寺》《登奉圣寺千佛阁》《过宁国县》《紫牡丹》《桑茶坑道中》《明发周村弯》《过麈岭》《过胡骆坑》等众多诗篇。过了宁国胡骆坑，进入绩溪的金沙镇。历史上，金沙隶属于宁国县，划为二十五都，名为安乐乡属胡乐司管辖。一九八九年版《绩溪县志》记载：“一九五六年一月十九日，宁国县的三十八号桥、金沙、黄土坎（行政村）划归绩溪管辖。”因此，杨万里经过绩溪的第一站是今日金沙镇的三十八号桥即古代宁国的安乐乡。宋时，安乐乡内，建有安乐庙和为南宋参知政事饶虎臣立的西卿坊（现已毁）。杨万里来到了安乐庙，面对“争投奔”山势，感慨万千，吟出了：

安乐庙头

谁遣诗家酷爱山，爱山说得口澜翻。

千峰万岭争投奔，一陟三休却倦烦。

堆案满前何处著，枯肠饱后岂能餐。

残岚剩翠浑无用，包寄金陵同社看。

过了安乐庙，只见牌坊耸立，远处一群儿童正在溪边放牧，杨万里驻足观赏，被这幅自然绝妙的牧童放牛图所感染，一首牧童诗跃然纸上。

安乐坊牧童

前儿牵牛渡溪水，后儿骑牛回问事。

一儿吹笛笠簪花，一牛载儿行引子。

春溪嫩水清无滓，春洲细草碧无瑕。

五牛远去莫管它，隔溪便是群儿家。

忽然头上数点雨，三笠四蓑赶将去。

诗人描写了在春溪、春洲的环境中，牧童“牵牛”“骑牛”“吹笛”“行引”的不同动作，形象生动地表现了牧童天真无邪的生活，及其与大自然相互交融的美好状态，反映了一种在自然中体验生命和自由的人生态度。

杨万里继续前行，过了金沙村，到黄土龛。此时天色已暗，于是夜宿黄土龛。黄土龛，又名黄土墈、黄土坎，宋代在此设有白马铺。连日跋涉，杨万里身心疲惫，想睡又睡不着，刚入梦又被子规（杜鹃）啼叫声惊醒，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情绪涌向心头，再也无法入睡，挥笔写下了《宿黄土龛，五更闻子规》。

宿黄土龛，五更闻子规

通宵不睡睡方奇，梦里惊闻新子规。

只是一声已肠断，况当三月落花时。

不论客子愁无那，便遣家人听亦悲。

归到江西归始了，江东归得未为归。

第二天，杨万里从黄土坎出发，经过高路，只见山势越来越陡，像在峡谷间行走，看不见溪水和田，但见山坡上的麦浪滚滚，一片翠绿。面对此景，杨万里感叹自身的失意，诵出了《明发黄土龛，过高路》。

明发黄土龛，过高路

又过峥嵘两峡间，也无溪水也无田。

岭云放脚寒垂地，山麦掀髯翠拂天。

碧玉屏风吹不倒，青绫步障买无钱。

诗人富贵非人世，犹自凄凉意惘然。

过了高路，杨万里来到丛山关。宋时，丛山关是绩溪与宁国的界关，也是歙州（徽州府）和宣州（宁国府）的界关，又是长江水系和新安江水系的分水岭。站在丛山关，诗人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写下了《新安江水自绩溪发源》名篇。

新安江水自绩溪发源

金陵江水只咸腥，敢望新安江水清。

皱底玻璃还解动，莹然酃渌却消酲。

泉从山骨无泥气，玉漱花汀作佩声。

水记茶经都未识，谪仙句里万年名。

此诗首联诗人将新安江水与金陵（长江）江水对比，写出了作为新安江源头之一的绩溪之水是无法比拟的清澈透明。颔联运用对比、比喻的修辞手法，把新安江水比作玻璃但比玻璃灵动，把它比作美酒更比美酒通透、解忧。颈联不仅写出了山泉的甘甜，更写出了泉水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尾联写绩溪之水在《水记》《茶经》里都没有记载，只有谪仙李白的诗中流传千古。

过了丛山关，来到泉水塘村。泉水塘，别名清水塘。村有水塘，一股山泉流水塘中，常年又竭，故称泉水塘。村以塘名。杨万里寻店吃早餐，只见村店没有肉卖，只卖春天的笋蕨。

晨炊泉水塘，村店无肉，只卖笋蕨，嘲亭父

屠门深闭底须愁，土锉无烟也莫羞。

笋便落林犹胜肉，蕨才出土更烧油。

万钱下箸今安在，一饭流匙饱即休。

吾道藜羹元不糁，至今讳杀古陈州。

此诗前四句写出了村店只卖笋蕨状况，更写出了绩溪春天笋和蕨的美味，及买卖笋蕨的悠久历史。这应是中国诗歌史第一首写绩溪笋蕨的诗词。后四句借古喻今，表达对百姓生活的感慨。

尝过泉水塘的笋蕨，杨万里继续前行，又发现绩溪人家盛开的牡丹，与众不同，别有风采。为此写了两首诗，歌咏绩溪牡丹。诗中既写“丝头粉红”“重台九心淡紫”牡丹是绩溪特有品种，又写出绩溪人种植牡丹的历史。

咏绩溪道中牡丹二种·丝头粉红

看尽徽苏谱与园，牡丹未见粉丝君。

春罗浅染醋红色，王板蹙成裙摺纹。

头重醉余扶不起，肌香淑处澹仍芬。

老夫生有栽花癖，客里相看为一醺。

咏绩溪道中牡丹二种·重台九心淡紫，进退格

紫玉盘盛碎紫绡，碎绡拥出九娇饶。

却将些子郁金粉，乱点中央花片梢。

叶叶鲜明还互照，婷婷风韵不胜妖。

折来细两轻寒里，正是东风折半包。

杨万里一路赏景，不觉到了高枧。只见高枧山和石金山在烟雨中忽隐忽现，宛如仙境。高枧指高枧山，因山上有石槽如枧，泉水流泻其中，故名。石岭即石金山，宋淳熙《新安志·卷五·绩溪·山阜》载：“石金山在东北三十里，高六百仞,周三十里,出众山之上。相传为甘露大士道场。每夕常显光相,大率如五台、庐岳所见,然不知所始。宣和二年旱，僧元立披榛莽，昼夜勤苦祷雨于此，所见多异，由是寝闻。元立乃作室于山之左胁，力田种药，奉香义焉。”诗人驻足欣赏山中美景，诗兴勃发，随口诵出：

高枧石岭雨中云气蔽亏，山色隐显

绝顶仙人富宝熏，水沉山子不论斤。

堆从平地到天半，并作清香一炷焚。

烟绕翠鬟苍玉佩，身披白縠素罗裙。

更将万斛蔷薇露，洒作桑麻万顷云。

杨万里边行边吟，过了十里岩、郎家溪、上三里村，又经过绩溪县城，见天色渐暗，夜宿三里店。绩溪县城南北有上三里村和下三里村。下三里村，在徽溪桥南岸，古称华阳镇。三里店应在下三里村。

宿三里店，溪声聒睡终夕

破驿荒村山路边，斜风细雨客灯前。

子规一夜啼到晓，更待溪声始不眠。

连日降雨，徽溪水涨，溪声更大，使得杨万里整夜不能入睡，加上春天的子规（杜鹃）鸟一夜啼鸣，诗人有感而发，此诗寄托了诗人羁旅之愁和怀乡之情。

鸟声、溪声，扰得杨万里一夜不能入眠。拂晓时分，诗人整理好行装，开始出发。路边的杜鹃花（绩溪人俗称映山红）正值盛开，此时此景，杨万里想到昨夜的杜鹃鸟，它们又是什么关系？

晓行道旁杜鹃花

泣露啼红作么生，开时偏值杜鹃声。

杜鹃口血能多少，不是征人泪滴成。

民间传说认为杜鹃花是杜鹃鸟啼血而成。咏杜鹃花诗，大多喜欢就杜鹃花与杜鹃鸟的传说相提并论，如李白的“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杨万里这首诗则一反传统杜鹃鸟啼血说法，认为杜鹃红花不是杜鹃鸟啼几许血所能染就的，而是征人离愁别恨之泪滴而成。

杨万里愈行天愈亮，天色逐渐放晴，今天竟是大晴天，心情愈来愈好。忽闻竹鸡鸣叫，诗兴涌来，杨万里赋诗两首。

晓行闻竹鸡二首

山行三日厌泥行，幸自今晨得一晴。

又听数声泥滑滑，情知浪语也心惊。

其二

一番行路一番愁，还自儿时到白头。

路不唤君君自去，为谁著急不归休。

竹鸡亦称“泥滑滑”“竹鹧鸪”或“扁罐罐”。栖于森林、竹林或灌木丛中。杨万里这两首诗，第一首以写景写竹鸡叫声为主，第二首以由景及人，以写自己为主，对自己一生的感叹。

杨万里过了绩溪，来到徽州府，经休宁、祁门进入江西浮梁县，沿途又写下《晓过新安江望紫阳山怀朱元晦》《明发茅田见鹭有感》《雨中春山》《明发西馆晨饮蔼岗（四首）》《明发祁门悟法寺溪行险绝（六首）》《过阊门溪》《阊门外登溪船（五首）》《舟过城门村清晓雨止日出（五首）》等诗歌。

已过八百多年的杨万里绩溪之行，绩溪的山、水、花、鸟、笋蕨及风俗，触发了诗人的灵感，为绩溪留下十几首诗歌，是绩溪宝贵的文化财富。

（作者工作单位：绩溪县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