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晓明
微信版第1436期
初创于三国时代的金宝圩,圩中心有一条贯穿东西的长埂,地方府县志称其为“中堤”或“中心埂”,当地人习惯叫作“扁埂”。
扁埂东起双陡门,西至束家渡,全长近30里,将金宝圩分为南、北两部分,是圩中唯一直通大圩东西的陆路通道,也是历经千百年沧桑的一条古道。
扁埂今貌(丁红军摄)
大圩形成,始有扁埂
早在三国时代,中原避乱的流民纷纷迁入古五湖之一的金钱湖,因金钱湖的地形特点是“阜其南而倾其北”(明·王肯堂《金宝圩中堤旌义慎防记》)所以,最初来到金钱湖的流民便在南部湖滩高地上耕作谋生,后经东吴在金钱湖督众筑圩,金钱湖的南部率先被围成圩田,其北埂就是最初阶段的扁埂。晚清金宝圩名士袁一清先生在他所撰《金宝圩鸟官料公缘起并鼎建公屋碑记》中对金宝圩的形成进行了研究。吴史永安三年,丹阳郡尉严密筑丹阳湖田,即金宝圩胚胎之始,然旧圩仅中心埂以上。南唐保大十一年,圩民束四展筑圩堤,自今高垛基至束家渡以北,名金银圩。而以工成之速,又名化成圩。宋绍兴间,州守增葺今惠民科等团田,名惠民圩。自宋迄明,代有增筑,最后合化成、惠民为一大圩,统名金宝,全圩堤埂计长百十余里,(《龙溪西镇袁氏宗谱》·谱余卷上)袁一清先生关于金宝圩形成历史的研究,总体上与洪武《宣城志》《舆地纪胜》引《圩田系年录》等历史文献是吻合的,尤其是他依据吴史记载,对金宝圩的起源提出了独特的见解,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至于圩田分布的情况,袁一清先生的见解与《宋会要辑稿》的相关记载则存在差异。但是,综合现存各种文献与圩中共识以及袁一清先生的研究,并结合金宝圩现状,还是可以厘清扁埂的形成。三国孙吴筑圩以来,金钱湖上已经形成了化成圩、惠民圩以及诸多小圩田。至唐末,金钱湖已被围筑成大小圩田凡十五所,包裹于化成、惠民两圩之中,南为化成,北为惠民,两圩中间以扁埂分界。至宋末,化成、惠民等大小圩田贯连为大圩,扁埂于是成了大圩内埂,贯穿大圩东西,其南部化成圩范围,里人称作“上坝”;北部惠民圩范围,里人称作“下坝”。
扁埂见证了金宝圩的形成,也见证了圩中百姓为金宝圩形成所付出的艰辛与付出。洪武《宣城志》载:“南唐保大十一年,圩民束四请以私田为官圩,李璟嘉之,诏补束四官,赐金帛有差,号金银圩。”但是,事实情况不一定如此,《通考》田赋门推测:“五季暴政所兴,江东西酿酒有曲引钱,食盐则输盐米钱,军需有鞋钱。南唐横赋,盐䕠米其一也。当日所称圩民请以私田供官,恐亦有司饰词,特以宫费不訾,希指擅腴,故嫁名里下耳。”所谓束四请求将私田供官,不过是官府为解决开支困难而对老百姓的巧取豪夺。束四的遭遇并非个案,化成圩、惠民圩被围成大圩时,共有十五个小圩被围进了金宝圩。可以想象,金宝圩形成时,有许许多多圩中百姓如束四一样,祖祖辈辈辛苦开垦的私田被充作了官圩的圩田,从此往后,世世代代要向官府交纳田赋,圩中百姓的负担随之加重。
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扁埂成为金宝圩内东西大道以后,圩中百姓划船靠埂,即可方便地由陆路通达大圩东西,各种生活物资和生产资料,也因为有了这条东西大道,能够比较便捷地进入圩中各地,这在一定程度上给百姓出行和农业生产带来了便利。
上下蓄泄,对决惨烈
古金钱湖地形为南高北低,金宝圩上坝水系海拔高于下坝水系海拔,丰水季节,扁埂南北水位高下竟有近一米落差。因此,每当雨季来临,全圩防汛进入紧张状态。而圩中下坝,面对这种高水位落差,如临大敌。于是,下坝民众组织大批圩工保护扁埂,以防上坝蓄水灌入下坝,给下坝带来灭顶之灾。扁埂之险,对于金宝圩下坝而言,生死攸关。因此,扁埂在汛防中的重要性,圩人曾勒石以示。古金宝圩,圩周百二十余里,田二十余万。寒族及余姓群编户获农其中,宣之税居半。圩之外,上受南北湖之巨汇,下受金溪五湖之冲溃,则外堤实重。圩中阜其南而倾其北,界堤以圉上下,毋受邻壑,则中堤又实重。外堤为金宝圩,立有督,中堤即扁埂,亦立有督,诚重之也。(明·王肯堂《金宝圩中堤旌义慎防记》)正因为扁埂关乎上、下坝水患之忧,历史上,上下坝之间围绕扁埂存废,曾发生过多次对决与冲突,甚至闹出人命。据王肯堂《金宝圩中堤旌义慎防记》记载,明万历间,有徐姓圩民为缓解上坝水患,竟挖开扁埂向下坝放水,受害的下坝民众将徐氏告到官府,徐氏自然获罪,并受到制裁。但是,事发二十多年后,又有包氏、丁氏二人,于大水期间在扁埂上挖开数十处穴口,向下坝放水,致下坝田房被淹。当时,雁翅唐氏唐一柱率众抢险,保护扁埂,另有一个叫李孝一的圩民上前阻止上坝的毁埂行为,包氏、丁氏二人竟公然群殴李孝一,致李孝一溺水而亡。县衙闻讯,即将包氏、丁氏二人捉拿归案,并对李孝一的见义勇为给予了表彰,“以为死事者劝,而作奸者知惧”。事发后,金宝圩下坝巨姓雁翅唐氏深为不安,担心毁埂事件再度发生,因而想到要勒石警示,以绝后患。于是,找到致仕侨寓留都南京雨花台的族人唐一相商量。唐一相为明万历庚戌(1610)进士,在朝为官多年,素有官声、文名。尽管凭唐一相个人的声望,为乡人撰写禁碑碑文完全适合,但考虑到自己身为下坝唐氏族人,难免为人诟病徇私,因此,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遣使问记于好友王肯堂。王肯堂(1549-1613),金坛(今江苏金坛)人,字宇泰,别号损庵,明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选庶吉士,官至福建参政,授翰林院检讨,以博学多闻而名扬馆阁。王肯堂与唐一相交往甚深,同时,王肯堂的父亲与雁翅唐氏唐汝迪同为进士,同朝为官,也是好友。因此,对于唐一相代表雁翅唐氏的请托,王肯堂难以推辞,欣然命笔《金宝圩中堤旌义慎防记》,里人勒石警示于扁埂。王肯堂为扁埂撰写的《金宝圩中堤旌义慎防记》碑文收录在光绪《宣城县志》艺文志中,数百年前扁埂古道上惨烈的风雨往事,给后人留下不尽的感叹、唏嘘。
建庵便民,佳话流传
在光绪《宣城县志》中,记载扁埂上有一处古庙:“双林庵 土名双庙,在金宝圩适中处。万历间,陷马潭刘廷对建庵于孔道,以憩行人。兵毁,里人重修。”扁埂上的双庙,其来历源自圩中一段善行佳话。扁埂为圩中大道,但道路两边都是沟渠,与村庄并不相接。行走于扁埂上,一旦遇有风霜雨雪天气,途中行人则困于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苦不堪言。扁埂适中处以南,为金宝圩埒上里,这里世居着宋末来迁的陷马刘氏。刘氏十六世孙刘廷对(1551—1610)是一位国学生,家境也比较宽裕,他感于扁埂上行人的旅途之苦,心中萌发了在扁埂适中处建一个为行人提供歇脚之所的想法。经过一番谋划,刘廷对认为还是建庵为上,既可为行人提供方便,又可为乡里栖神求福,一举两得。于是,万历间,刘廷对斥资在扁埂适中的位置上建了一座双林庵,里人称作“双庙”。
双林庵遗址与双庙街市(丁红军摄)
双庙建成以后,往来于扁埂上的行人来到扁埂中段,有了一个歇脚的地方,遇有恶劣天气,也可以在此遮风避雨。刘廷对的善举给大家带来了方便,得到了四乡八邻的交口称赞,其懿行载入了邑志,也记于《陷马刘氏宗谱》中。双庙的建成给圩心里带来了香火,同时也吸引了人流的集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双庙为中心的沿埂两侧,渐渐地有了人居,进而形成了一个不小的聚落。不知是谁最先看到了这里的商机,聚落上渐渐出现了店铺,有了贸易经营。由于扁埂与外界交通的便利,各种商品货物经由扁埂从各地进入双庙市上。从此,附近的村民不必出远门到集镇上交易、购物,他们划着小船,就近来到双庙出售自己的物产,购买所需的物资,双庙街市很快便发展起来。到了清末,双庙市上已经有了日杂商店、布店、山货店、理发店、酒馆、肉铺、铁匠铺等各类店铺,成了金宝圩中响当当的闹市。民国时,这里还一度是金东乡政府所在地。解放以后,双庙又一直是双庙乡、双庙村的驻地,因而双庙街市始终不冷,时至今日,依然生机勃勃。
扁埂上新建的节制闸(丁红军摄)
千年扁埂,古圩孔道。当时代的车轮驰进乡村振兴的快车道,扁埂古道已改造成高标准的乡村大道,圩中百姓通行更为便利。同时,扁埂上建设了两处调节上、下坝水位的节制闸,彻底化解了上下坝水患之争。可以预见,这条扁埂古道,必将在建设美丽乡村的历史进程中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作者单位:宣州区水阳镇人民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