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益 飞
第1496期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国家在皖南山区建设起了一个以生产常规兵器为主的后方工业基地,称“上海小三线”。上海在绩溪的工业企业就有10个。小三线企业的进驻,上海的企业职工和当地群众紧密接触、相处、交流,使当地群众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潜移默化中给当地人们的思想观念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影响深远。作为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我也有幸见证了这种变化。
一、父兄进厂“找副业”
由于三线厂的建设需要组织民工参加炸山、平地、修路、修水沟、架线等工作,我父兄有幸加入了其中。记得那是在一九七〇年秋后的一天傍晚,我们一家正在吃晚饭,生产队长来到我们家,带来了一个消息,说远在瀛洲的燎原厂需要民工,主要任务是“驮铁塔上山”等杂活,活比较辛苦。厂里给的工资是1.2元,但要交生产队1元,记一个工(10个工分),0.2元给自己当补贴。并说我家可以出两劳力。每天两角钱在当时的农村来说能解决很大的问题了,当时这种活在农村叫“找副业”。父亲听后很高兴,满口答应。当时的生活必须品火柴两角钱十盒,盐一角五分钱一斤,煤油3角8分一斤,肥皂4角2分钱一块等。当时的农民平时很少能见到钱,生活开支用度靠家中的老母鸡生的蛋(当时鸡蛋六分钱一枚)去换,昵称“鸡屁股银行”。我小时候就用鸡蛋去供销社换过铅笔、本子。一年养两头猪,卖一头给全家人做衣服等。当时男劳力在生产队干一天计10个工分,年终决算也在1角、2角多钱,工分值在一角钱的叫光明队(当时光明香烟9分钱一包),在2毛8分一个工的叫东海队(东海香烟2角8分钱一包)等。年终决算除去口粮钱、和其它支出后可能还要倒欠生产队的钱(叫超支)。
当天晚上母亲就准备了铺盖行李,装了大米,炒了咸菜,用竹子做成的菜筒装上,第二天一早父亲和哥就走了。起先,他们每星期派一两个人回家拿菜背米,他们回来时总有许多村民围着他们,听他讲一些外面的新鲜事,如铁塔是怎样一块一块地拼出来的,他们是怎样用肩膀一块块扛上山去的;还有一种叫水泥的东西,可以砌墙,还可以粉墙,比我们山上的红泥、石灰好用等等,还有电,电灯比煤油灯亮,还没烟。当时我们只在村里看电影时见过电灯,发电机要几个人抬。听后觉得很神奇。从那以后家中生活有了改善,父亲的烟酒也不断顿了。
两年后,在这群人的鼓动下,大队在我们村的上游建了水电站供整个大队照明用电,丰水期第天可发电3、4个小时,枯水期可发电2小时,我们很高兴,因为晚上写作业时鼻也不会被熏黑了。
二、“鸡屁股银行”的升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逢节假日,就有陌生人在村里转悠,他们三五成群、三三两两,有时还有当地人领着,在人家屋前、屋后转。开始当地人觉得新奇,又不敢上前搭讪,就这样看着、揣摩着,直到这些陌生人喊着老乡,才醒悟过来。一句老乡,拉近了彼此这间的距离,当时人们只是在电影中见到过八路军喊老乡的。
原来他们是离我们村9公里远的三线企业海峰厂的职工,来村里买东西的。这时他们就开口问老乡母鸡卖不卖。家庭主妇犹豫着。因为当时村民平时很少见到现钱,家用钱全靠鸡生蛋换。老母鸡是不能卖的。这时他们拿出了上海的飞马牌香烟、肥皂、塑料梳子、纱布手套等来换。这些香烟、纱布手套可是稀罕物,可以打动男主人;肥皂和塑料梳子是家庭主妇的最爱,当时肥皂在供销社买是凭票限量供应的,所以交易达成,随后村民就开始推销鸡蛋、茶叶、山核桃、干笋等农副产品。于是乎这群陌生人用棍子挑着几只鸡、担着鸡蛋等,心满意足地走了,画面像电影中扫荡的鬼子。
日子久了,村民也习惯了这样的交易,时间长了还盼着他们来。记得有一次我妈看中了他们带的一个大人造革的拉链包,想给我大哥用,因为我大哥在外作弹棉花手艺,需要一个包来装棉纱,好像是用一只公鸡换到了,大哥很高兴。这种简单交换给当地农民带来了收入,改变了他们的观念,植入了商品经济意识,也为后来走向市场经济打下了思想基础。
三、“三线厂”里看电影
当时没有电视,电影很少,村民的文化精神生活非常贫乏,山里的农民看到的电影很少。记得当时县里的循环放映电影队在村里放电影对村民来说比过年还高兴、热闹。几天前就通知自家外村的亲戚、朋友,当天生产队里派四五个壮劳力去上一个放电影的村子里去抬电影放映机、发电机等。特别是孩子们,往往一场电影能让他们津津乐道好几天。电影情节、台词成了他们模仿的内容。
当时小三线厂每周在露天广场放二到三场电影,当地居民就成群结队去观看。据说他们排片顺序是按上海那边排,所以他们那里放的新电影要过一个月才能轮到县城电影院放。记得我们村里有一个给村供销社拉货的人,他隔三差五地从杨溪把货物用独轮车运到供销社,他拉货到村里的同时也将十几里外的海峰印刷厂放电影的消息也带到了村里,他成了村子里最吃香的人。
那时我在读小学,也经常跟着大人们去看电影。记得那时看的都是战争题材的片子,如《渡江侦察记》《南征北战》《车轮滚滚》《小兵张嘎》等。我最糗的一次在三线厂看电影的经历,发生在有十二岁那年。记得那是十月份的一个夜晚,听说那天晚上海峰厂放电影叫《杨门女将》,一听是打仗的,很高兴,大人们不愿带我们,我们非要跟大人们一起去看。等到电影开始才知道是京剧,那时我识字不多,又多是在唱咿咿呀呀的,一点都看不懂,那个后悔呀,但那里离家又有近二十里山路,又不敢一个人回家,于是就跟大人们坐在放映场的边上熬。电影放完,大人们拉着磕睡懵懂的我一起走路回家,并被威胁着路上不许睡觉。
记得最后一次在海峰厂看电影是在1983年,那年我在杨溪中学读书,是被老师要求去看的,当时放的电影是《阿Q正传》,正好我们语文课本上有这篇鲁迅先生的小说。
四、夏夜星空看“炮弹”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乡村没有通高压电,居民生活没有电灯,夜晚闲暇没有很多的娱乐项目,夏天有月亮的夜晚,乡亲们都习惯于坐在家门口纳凉,村中几个文化人说着书中的故事打发着无聊的光景。
有一晚,不知是哪个小孩率先看到了对面山顶上冉冉升起了一团火球,到高处猛然熄灭,几秒后传来一声隐隐的炸响,过几分钟又有一火球升起。有知情人说那是光明厂在试炮弹。这又引燃了一群孩子们的兴趣,纷纷猜测炮弹的类型和威力,有人说是打飞机的高射炮,有的说是打坦克的榴弹炮,不一而足,争论不休。我们根据战争电影中的情节脑补着打炮的画面,臆想着自己就是那炮击的主角。后来有人说那里每周三晚上试炮,于是在周三的夜晚我们就早早等在那儿看,象等待一场好看的电影。后来知道当时的三线厂正在试制和生产57高炮和57榴弹炮,燎原模具厂是炮弹的总装厂,我们看到的是他们在做炮弹试验。
57高炮(丁晓文供图)
五、资料室里淘书乐
1985年,上海市人民政府决定将“上海小三线”单位的资产无偿移交给安徽就地改造利用。在皖的上海小三线企业纷纷被地方接收、改造利用。1987年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旌德县的一家在建的化工厂工作,那家工厂恰恰是一家“上海小三线”企业改造利用的,它的前身是生产雷达引燃管的电子工厂,名曰韶山电器厂。
那里交通闭塞,离县城二十多公里,当时才二十多岁,食堂吃饭,生活上没有很多的事务。工作之余就看看书打发时间,上学时家里给的生活费有限,用于买书的钱很少,种类也不多。工作了,自己有了一份工资收入,想买点书了却没处买。附近就一个小村庄,只一个小商店,没有书店。县城新华书店的书籍也不是很多。
直到有一天,管仓库的大姐告诉我,工厂里有一个原上海厂留下的资料室,里面有很多的书,里边的书大多看不懂,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这位大姐是当初三线企业在当地招的工人,三线接交时留在了原厂,情况熟悉。
韶山电器厂图书室所藏图书(张益飞供图)
根据她提供的情报,我用了一个休息日去里边找书,资料室很久没人进去了,里边灰尘很多,我顾不了那么多,对着地上、台子上、架子上的书堆翻着,全然不顾那呛人的灰尘刺激得鼻子发痒。那一次真地淘到了不少好书,电子技术方面的书籍居多,但太深奥了,我看不懂,只选了一些基础知识的书。还有一些化工(主要是化学检验方面)专业的书,也有一些国内外的小说,如李云德写的《沸腾的群山》、美国西奥多·德莱塞的《嘉莉妹妹》、英国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莎士比亚故事集》等,这些书陪伴我度过那些难熬的闲暇时光。
后来由于工作调动,一些书在搬家途中失落,一些书被别人借走,现存的仅有《莎士比亚故事集》还在书架上,验证着我三十年前的那段淘书的时光。(作者单位:绩溪县政协文化文史学习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