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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村多幽径,古道闻钟磬
来源:《宣城历史文化研究》微信版 作者: 发表时间:08-23 09:14

吴俊

微信版第1568期


水东宗村


行至水东宗村已是正午。7月上旬的烈日似乎被环伺周围的山尖高高地托了起来,白晃晃地炙烤着没有林木遮荫的开阔地。溪流从东面的山涧流下来,舒缓地经过村舍的门廊之下,涌到村前小桥下的凼口汇聚成一碧清流,又匆匆地满溢而出向更低处流去,浸润着更低处农家的瓜果菜蔬。

宗村的小桥流水之上一片清凉,右边一棵老树,左边两棵古树,交织的树冠撑起半个篮球场大的阴凉。密荫之下润透着溪水般的凉爽。老树不知何树,两棵古树是青檀。青檀树下有木椅石桌,地面是溪流之下的鹅卵石铺成的。

三三两两的村民刚吃过午饭,坐在石凳上闲话。不禁伸手抚摸青檀粗壮的树身,凹凹凸凸地树干包裹在皱褶扎手的树皮之下。一位老者脱口而出:“这树皮可以造宣纸呢。”我拾起一块脱落的树皮,深褐色,有韧性,纵深的纹路像一行行写意的古字帖,像流水的溪道,像村庄通向四面山林间曲曲折折的小道。一块古树皮深嵌着村庄的历史厚度。

老树林荫

据传,宗氏家族是宋代名将宗泽的后裔。明代至清初为宗村发展巅峰期,有360户,3000多人口,散集在各山冲、山腰和山脚下的大块平地上,和现有的人口数据基本相当。历史并没有远去,它只是隐匿了起来,甚至也在和现代的空间共同成长。村民是历史的延续,四合的山岭是这片土地神秘的碑文,而古道便是一笔笔散发着余味的墨迹。除了现有的已被人们熟知的宗村九曲岭和鸦山古道,在宗村大山头的密林幽壑之间,还隐藏着一条更具本土味的石条古道——大山头古道。

说起“大山头”,村民的神情即刻亲切了起来,他们把手往东南方向的山头一指,仿佛是指着自家的田间地头。大山头的山脊,山腰,山脚,紧邻宗村唯一通往外界的公路——“宗水公路”。但说到古道,他们却迟疑不定,只是说山头之上的“法云禅寺”,年代悠久,现已重新修建,门前有一湾水塘,有数条狗护院。也是,他们无需刻意寻求一条古道,山中的哪一条幽径又不曾是古道?他们想要上山,山脚之下任何一处沿口都挡不住他们的脚步,他们的血脉之中藏有千百条古道。

沿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抄近路上山,穿过一片被山风吹得“沙沙”响的玉米地,再踏上数十阶有些年头的水泥石阶,便是宗水公路。路沿之上,一棵笔直的需有两人才能合抱的古树,擎起了一围荫翳,是香榧树,再看,一排参差不齐的香榧。树在山体的庇护之下枝繁叶茂,紧连的树冠之下层叠着新旧交错的宗村民居,近处的庭院一片荫凉。

朝着公路的东南方向一路行至尽头,再向右一拐,便是一条通向法云禅寺的上山幽径。“记住右拐,右拐,向左走就到广德去了”,这是当地人给我的路标。山道两边的山芦苇被微风轻荡,正午的烈日在山脊之上撕开一道裂口,投射在成片的山芦苇如鹅绒般的苇絮上,反射出银色的絮光。

在宗村的青檀树下,我特意打开百度地图测出宗村与法云禅寺的具体距离,3公里。除去上山途中的公路1公里,爬山的实际路程只有2公里。据村民讲,这条路是后期修建而成,路很窄不到两米,碎石路两边有明显的车辙印,车辙中间蓬勃的野草蜿蜒出一条向上的绿带。碗口粗的竹林从两边山腰之上一铺而下,蓊郁青翠,铺满山岗,竹林在顶端又成片相互合围,像古时贤士谦谦地相互作揖。

路越发地陡了,耳畔隐隐地传来溪流缓缓地叮咚声。是一条左侧的山涧,靠着山沿跌宕而下。暑热难耐,清泉凉身。泉是从时光深处淌来的,击石而泻的声音里,藏着历史的马蹄和古靴踏路声。有泉水的地方必有古道,哪怕只是斩荆披棘的痕迹。和泉水一起淌来的还有寺庙的钟磬声,法云禅寺历史悠久,曾又名为百莲寺。如果从空中俯瞰连绵的与大山头相连的群峰,坐落在山头中间的法云禅寺,便如莲花之蕊。

据文物单位考察,大山头古道始建于明代,那么法云禅寺年代应该更为悠久。路是寺庙与俗世的连接,从初建的小小庙堂到具有一定规模的寺院,这条发展之路也是一条悠悠古道。

拐了几处向右的弯,车辙印几乎消失,碎石路下已显出大小不一深嵌入山路之中的青石块,红褐色与灰青色交杂出斑驳的斑纹,路两边也堆着杂乱的青石块,在它们尖锐的棱角里,留有无数道古时凿山削壁之痕,先钻后劈的山石再细细地打磨,之后,被巧妙地用榫卯结构相连,平铺成山道,工序繁杂而艰辛。深山幽谷,日月星辰,风雨雪来,人影往复百年又百年,悠悠时光之下,岩石坚硬的内质里已经有了人间烟火的纹路。

再向上,碎石渐少,已裸露出成片的青石板块,其间衔接着阶梯式的自然呈现而出的山体岩石,这些岩石,有着紫玉般的色泽,由衷地佩服古人的工匠之心,人工和自然巧妙地衔接,造就了独具匠心的审美艺术,就像粗藤缠老树,是时光深处延伸出来的美。法云禅寺越来越近了。原先路两边的幽幽竹林,陡然切换成了成排的老树,粗藤盘绕直上树冠,弯弯的山道一片幽凉,炙热的光线已无缝可钻。

古道清晰可见

屏住呼吸,静听林木轻吟,再俯身用手掌紧贴古道,现代的喧嚣已被这山间一隅瞬间隔开。在时光的厚度里,美妙的生命之静,刹那被打开。山高六百米,路行三千步。越靠近寺庙,古道的石板面越大,深嵌其间的裂纹也越清晰,纹壑之间也如鹅卵石般光滑,可见寺庙曾经的香火鼎盛。

山头的平坡上,寺庙的结构在明烈的光线下一览无余。正门是新修的,石头墙体,翘角的棕色瓦顶,左边有一弯月形池塘,水色青绿,有锦鲤游影。在池塘左上方的斜坡上,是一面禅堂的侧廊,檐角上系着小铃铛,小铃铛在等风。从正门右角的铁栅栏门进入,无僧,有狗吠在庙宇的四处此起彼伏,仿佛是一座无人的山顶村庄。护寺犬往寺庙的深处退去,仿佛是引迎,又像在窥探。转身向左踏上水泥石阶,蹬上木梯,来到挂有“动静等观”门匾的禅堂。堂门是现代的木边玻璃门,环行内廊,禅堂两侧各五扇拱形窗,窗明几净,禅堂全木质,锈红色的漆面光泽浮影。我的脚步在地板上移动,像是在午间轻敲了木鱼。倚廊向东望,法云禅寺的正殿檐角静谧得如古树层叠。再望“动静等观”四字,凡心竟有了一丝禅意,能把狗吠声隐去。

如果单论禅意,被多次修葺的法云寺是不如古道的。古道的青石条,哪一块不是佛性禅心,入道即禅定。轮世的僧人,过往的商客,曾经的樵夫,流落他乡的断肠人,古道是他们在世间的指路人,感知着他们在人间的悲喜交织。苔痕和野草是古道虔诚的追随者,也是从古至今时光里的行者,一步一步丢下了人间之惑,一步一步又种下了希望和坚毅。走过了千峰万岭断崖路,便是一次心性的修行,再归世间,也无风雨也无晴。

从寺庙折返下山,重踏古道,手机显示200步。直至在走到800步之后的弯坡下消失。坡沿以及坡下的幽壑处,乱石扎堆,有山洪汹涌而来的痕迹。洪流是损毁古道的主凶之一,如若“大山头”古道起于明代,那么600年的洪流也没有把古道全部摧毁,600年的人间脚步是古道深扎在山体内部的根,也是古道和人之间修炼深厚而未尽的缘分。

沿途岩壁

返回宗村的途中,偶遇几位当地的老者坐在竹椅上,围在树荫下聊天。我欣然上前递烟,与他们攀谈。我想从他们口中获取更多的关于“大山头”古道的故事。老者们满脸笑意,热情地又搬来竹椅招呼我坐下。他们搁下方言在回忆里搜索,再摇头,甚至有点诧异。我翻开手机的图片,凑近了给他们看,希望能唤醒他们被现代安逸生活埋没了的记忆。当我翻到法云寺的图片之后,一位戴眼镜的老者却向我娓娓道来法云寺近年的故事。他说大约十年前,寺庙曾经有一位来自蒙古呼伦贝尔的张姓法师,似乎在佛教界颇有盛名。那段时间,有很多从各地纷至沓来的僧人来此听张法师传经授道,这些僧人在此培训之后,再回到各地的寺庙任住持,法云寺好比是培养佛教领导者的殿堂,这应该是法云寺最近一次的辉煌。

新修的法云禅寺禅堂

如今,现代的寺庙经声已弱,更多的是一种对历史和文化的尊重和留守。然而,仔细听,古寺的钟磬声还在大山头的山峰上敲响着余音,那是落在古道之上600年的风雨和人迹,每一块古道石板的纹路里,都回荡着600年的钟磬声。

似乎被磬声唤醒,老者突然说到“和尚坳子”。他指着连着外界的宗水公路的前方,说有个叫“白果树”的村庄,那里的山坳里曾有一条和尚下山的小路,你去看看。我告别他们,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再次寻道。“白果树”是一座只有10来户人家,依在山脚下的村民组,隶属于宗村。从中午上山再下山,大约已过去了两个半小时,来到“白果树”已是下午3点。村民已从午梦中醒来。盛夏的山脚下,即使在没有古树遮阴的地方,也没有袭身的炕气。

见一位中年男人站在楼房的台阶沿子上,朝着我望。一楼堂屋里的方桌上,围着一群看打麻将的人。我问中年男人“和尚坳子”在哪,他好奇地打量着我,心里寻思着一个陌生人怎么会脱口而出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地方名称。他缓过神,指着村庄上山的小径,说,那就是。我又翻开手机的图片问,有这样的古道吗?他说,古道在山之上,山坳里早已不见,有可能被顺山而下的竹竿子碾碎了。

道谢之后上山。纵深的竹林,一条蜿蜒向上的小路,有溪流汇入的溪水洼子。小路被一层厚厚的草黄色竹叶覆盖。再向上,有丢弃的竹节和几块嶙峋的岩石卧在路中间。我在一块岩石上坐下,用竹枝扒拉着地面,竹叶之下是一片碎石土路,这碎石像是搅拌后的石块。疑窦渐生,突然发现左脚下方的一块长条青石板,那平滑的纹路,分明是一块古道的残存。我心中立刻涌起了一个个问号,那些坚硬的石条到底去向何处?被山洪解体冲刷于暗角沟壑?被滚滑的竹竿碾碎?这个问题在我回来后,一遍遍翻着手机拍下的图片后,才恍然大悟,它们应该是被人为地撬走了。在一张图片中,一户山民家的石围子院墙上,便是用一块块厚实的青石条子垒起来的。我猜测,法云禅寺的落成应该是大山头古道的起源,“和尚坳子”,这句地方俚语形象又亲切,同时,又能从岁月的深处,感触到这条古道幽深的禅意。那一块块砌在村民院墙上的古道如一行行灵性的经文,还是佛悯众生啊。

院墙围子砌有古石条子

水东宗村的灵山秀水,让这座村庄经济繁荣,村民安享着舒适而富裕的生活。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古”字。绵绵的群山是护佑古韵的天然屏障。古树,古建筑,古道,以及延续下来的古传统,是人类缓慢而又厚重的人文积累。仰望一棵古树,虔拜一条古道,维护保留好一座座古宅,才能让人民福祉如溪水长流,这也是一条文明和感恩的“古道”。

(作者单位:宣城市信息工程学校)

【责任编辑:zhangling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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