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晓明
微信版第1594期
去水阳镇北四里许，沿圩堤内一带今为鳡圩村，这里古称白沙里。白沙里村舍傍圩而建，沿堤连片的村庄南北绵延数里，是水阳镇辖区内少有的自然村庄。
考白沙里地名由来，府县志和地方家谱中均无明确记载，因此，里人对白沙里地名由来语焉不详。又因岁月久远，加上古村内部房舍不断更新、变化，使得白沙里一带古建筑等风物大多消失。更兼河道拓宽，使古水道也发生改变，以致今人对古代家谱以及古诗文中涉及的村名、水名及古代建筑等，找不到方位，说不清来历。
但根据府县志人物、文物、津渡等记载和地方宗谱里的《祠村图》所描绘的古村容村貌，再结合民间口说史和河道变化之前的状况以及圩中尚存的零星遗迹，白沙里地名由来可以得到正源，白沙里祠村、水道、古渡、圩田、古建等风物的来历与方位，也可以得以考证。
白 沙 里
据府县志及地方家谱记载，现水阳镇所辖金宝圩，早在宋代或更早之前属宣城县所辖十三乡之一的昭亭乡。昭亭乡辖十一都至十七都，初步考证，今金宝圩范围内约凡四都，即十四都至十七都，而昭亭乡的十一都至十三都大多不在今水阳镇金宝圩范围内。据宋以来宣城乡制，乡以下设都，都以下分里，里以下为社。宋以后，“里”已经不是一级行政单位，而是指人们生活、居住的区域范围，诸如金宝圩内的繖垾里、井湾里、埒上里、潦里等，应该就是古代都以下所辖之里，此当为白沙里之“里”的由来。
至于“白沙”地名来历，虽不见史记，但地方世代口耳相传的传说和地貌特点，可以说明白沙地名的由来。
自古以来，水阳镇北四里外的白沙里，东临金宝圩圩堤，堤外即为大河，而在大河中，静卧着一块南北长四里许的高地。因常年水流冲击，河中高地被河沙覆盖，阳光下闪耀着白光，成为河中的一块白沙滩，于是，白沙滩西边圩内沿河一带人们居住生活的这一方区域，则被称为白沙里。显然，“白沙里”一名是因河中的白沙滩而得名。
白沙滩所在位置
白沙里区域范围较广，地势平坦开阔，世居此地的人口也比较密集，这在吴肃公所撰的《白沙倪氏谱录》中有描述：“宣之为圩者以百数，金宝最巨，其间村落以百数，东堤最衍，水阳其镇市也，白沙当水阳之下，有宋迄元，故有二十四姓，而倪其一也。”（《街南文集》卷七）。而在这二十四姓原住民中，推宋末来迁的白沙刘氏人丁最众，其次则为明初来迁的白沙牛耳李氏。
因世居白沙里的刘氏为圩中大姓，其与圩中螺川丁氏、雁翅唐氏两大家族号称“丁半边，刘半边，唐包心。”因此，白沙里地名广为圩人所熟知。抗日战争时期，粟裕将军曾在白沙里亲自指挥了对日寇的一次伏击战，白沙里地名因此被载入伟大的抗日战争的光辉史册，成为金宝圩的红色记忆。
小圩与孔家坝料
白沙滩以西的圩中，最初是一个独立的圩田，里人称这个圩田叫“小圩”。而白沙里则位于小圩东部的沿埂一带。至宋末，小圩被围进了金宝圩大圩中。
查府县志中有关金宝圩形成的各种记载和《宋会要辑稿》中的相关史料，今水阳镇金宝圩原本是古五湖之一的金钱湖，三国时，有中原来迁的流民在金钱湖上堰水为田，金钱湖因被围筑成了十五个圩田，其中较大的有化成圩、惠民圩，今鳡鱼村的“小圩”及徐村的私圩、奚公圩等，都是十五个圩中较小的圩田。唐宋间，官府大兴围田，金钱湖上的大小圩田被合围成大圩，至明代中叶大圩才定名为金宝圩。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圩田形成的历史，“小圩”名称得以被世代原住民习惯性保留了下来，而且，在2004年之前，小圩还被作为村名使用，是年末，原小圩村与邻村鳡鱼村合并为鳡圩村，小圩地名始成历史。
古小圩圩堤东埂临大河，西埂为孔家坝，南埂即扁埂，北埂则是官濠埂。这个古圩的南北长十里许，东西宽近三里，内有良田数千亩。唐宋间，小圩围入金宝圩中后，其东埂则成了金宝圩大埂，而西埂孔家坝堤埂有一部分因下坝开挖 “井田”水道被废，还有大部分保留了下来，成为圩中东西水域分水的坝埂。
孔家坝
孔家坝所以为圩中分水坝，是因为小圩由东向西，地形呈东高西低之势，尤其是小圩中部一带水域开阔，东西水位落差明显，故孔家坝的分水作用尤为明显。饱受水患之害的圩民一方面大力兴修水利，一方面又无奈地寄希望于神力，于是，先人在孔家坝中部老彭家村兴建了龙王庙，期盼龙王镇阳侯、保平安。龙王庙曾两易庙基，后被毁，今人在龙王庙最后圮废的原址上又进行了复建，保留了古代圩人治水的文化记忆。
龙王庙以北，古有“打成碑”，民间相传这是小圩初创时孔家坝兴筑及龙口合拢的纪事碑，今碑石尚存，但碑文因水泥覆面而无法辨认。传说是否为真，不得而知，故小圩与孔家坝初创的历史也就湮没在了岁月的深处。
在古代，水阳镇金宝圩分十二料管理。所谓“料”，有料理、管理的意思，同时，也有集料的意思。所谓集料，即采集圩堤修筑、防汛护圩的材料。由此可见，料是古代金宝圩圩堤的管理组织，也是圩管组织所担负的职责。十二料的料首（又称圩首）则由圩中世家大族充任，也有几个家族共同充任。现考证清楚的有龙溪西镇袁氏世职鸟官料、陷马刘氏世职恢城料、白沙刘氏世职孔家坝料、雁翅唐氏世职雁翅料、螺川丁氏世职丁湾料、潦里葛氏等世职北料，其余六料名称及世职情况尚待考证。充任料首的家族承担兴筑、汛防等诸圩务，这一管理机制，一直沿袭至清末。
孔家坝料所辖圩堤，南起双陡门，北止官濠陡门，长约十里许，其料首，一直为白沙刘氏世职。刘氏为合理推选料首，各房支均担圩务，将本族房支分为七班，即白沙刘氏五房为五班，另三房贤七公支、四房贤九公支各单为一班，七班轮流充任孔家坝料的料首，每任料首一任三年，轮流分执。
孟渎河与孟渎村
白沙滩滩东是大河，滩西则形成了一条夹河。夹河从金宝圩岸流过，这条夹河古称“孟渎河”。
为便于金宝圩岸与白沙滩相通，孟渎河上南北各架石桥一座，南为“运粮桥”，此桥为圩内庄户所产粮食外运的通道。据谱传，明正德间，宣邑与旧溧水接壤，时溧水百姓歉收，百姓纷纷逃避赋税，而军需甚迫，官府催赋甚紧，抓住逃税的乡民则鞭杖相加。时刘氏十世孙刘纹，字必秀，家素饶裕，乐善好施，闻听对岸圩中溧水境内传来官府责罚乡民的鞭杖声，他心生怜悯，遂解囊相助，以拯乡人受杖之苦。继之，溧水县令张天赐因催征无果，一时无法完成朝廷完粮任务，也来到白沙里向刘纹告贷，刘纹则慨然应允。灾后经官府上报，刘纹获授征仕郎。刘纹所输粮食经“运粮桥”运抵白沙滩，再过鳡鱼嘴渡进入对岸溧水境。谱传“运粮桥”之名即由此而来。
七百多年来，刘氏族人在白沙里聚族而居，经世代繁衍生息，沿圩堤内形成偌大的自然村落。这个村落东邻孟渎河，故称“孟渎村”或“渎村”。清康熙间著名诗人、水阳人袁启旭有诗《过渎村茶庵追悼刘民长》，诗中留下了孟渎村的古名。
孟渎村旧貌、铁舟亭
为便利泄洪，近年来河道进行了拓宽和疏浚，白沙滩因此消失，孟渎河也不复存在了。至于孟渎村古村落依然还在，但古村名因为基层村组划分而为若干个组名所代替，孟渎村也就渐渐被里人淡忘，只能在刘氏宗谱及古代留存下来的诗文中见到。
白沙头、鳡鱼嘴与归永关白沙滩的南端称为“白沙头”，这里古有白沙渡通达对河相国圩。白沙头居住着由明代来迁的淳南“牛耳李氏”，经久也形成了自然村落，当地人称“村前李村”，又称“白沙头李家”或“白沙李村”。今李氏村南尚有李氏公祠“常乐宫”，常乐宫古建筑至今保存完好，是圩中保存下来的唯一的一座古祠。
白沙头李村常乐宫
在白沙滩的中部，大河对岸高淳相国圩，圩岸因建有一个形似鳡鱼的分水鱼嘴，里人习惯将东西两岸通称“鳡鱼嘴”。其实鳡鱼嘴位于相国圩，而非金宝圩，所以，今刘氏有族人自称为“鳡鱼嘴刘家”，这显然是对自己的宗谱文化缺乏了解。鳡鱼嘴为明代建筑，至今静卧于相国圩圩岸，依然发挥着分水的作用，并列为江苏省级文物得到保护，但鳡鱼嘴南端原有的三层砖塔不知何时已圮废。访相国圩中故老，竟也不知鳡鱼嘴上曾有砖塔。所幸，白沙刘氏宗谱里的《祠村图》将该砖塔画在了鱼嘴上，保留了鳡鱼嘴的本来面貌。
鳡鱼嘴与白沙滩上的刘氏宗祠隔河相望，这里古有鳡鱼嘴渡，里人由祠前大道过渡达对岸相国圩。与鳡鱼嘴相对的白沙里中则是孟渎村，村中古有茶庵，清顺治十一年（1654），刘氏十五世孙、邑庠生刘光含有碑记，茶庵旁有古井，古井石栏刻有“嘉定元年”四个大字，径八寸许。今庵碑、古井均圮废。
白沙里北端的圩堤上原有“归永关”。归永关为砖砌墙体，中为拱门，古有刘氏未出闺的姑娘不出归永关的传说。归永关位于孟渎村最北面，出关即出白沙里。这里紧邻白沙里的，则为古之“惠丰官里”，这里世居着“孙史袁赵”四姓，里称“老五村”，又称“小五村”。
白沙里外的大河由南向北奔流不息，大河于白沙头分流，至归永关外的白沙滩尾合流，然后一路向北汇入长江。
铁舟亭书屋与青藜阁
千百年来，白沙刘氏亦耕亦读，英才蔚起，里中风物留下了刘氏才俊崇尚读书、著书立说的佳话。
铁舟亭书屋，为刘锡麟读书处。刘锡麟（1647—1728），字天石，号祥庵，岁贡生，刘氏三房贤七公支十七世孙。锡麟公自幼好读，及成年学识广博，工于诗文，擅于识认古文奇字，尤其是大小楷遒劲温润，艺林视为珍宝。无意仕进的锡麟公，在白沙里孟渎村老巷以西的湖塘中央土墩上，筑建了一座两层亭阁，将平生所藏书籍、字画存放其中，额其名为“铁舟亭书屋”。铁舟亭书屋四面环水，东、西方分别与圩中大沟相连，迎铁舟亭西面有石桥一座横跨沟渠之上。登临铁舟亭书屋，东望大河滔滔北流，西望平畴郁郁苍苍，是一处绝好的读书养性之所。平日里，锡麟公常与胞弟祖昆、族叔梦鹤、族弟方春等族中儒生聚于其中，谈诗论文。
锡麟公胞弟祖昆（1653—1685），字季友，号翕庵，善古文诗词，以教书为业。族叔梦鹤（1636—1698），子鸣九，号北溟，郡廪生，一生嗜古博学，诗文自成一家，深为里人梅庚所推重。族弟方春（1676—1737），原名日进，字锐心，号文林，邑廪生，“童年知于诗”，著有《桂花百韵》，县令杜滨大为激赏，称其清新俊逸，为梓行于世，未刻印的书稿还有《贞疴吟》《蓉坪诗草》。此三人常访于铁舟亭书屋，与锡麟公讨论不倦。每当此时，铁舟亭书屋里的白沙里儒生们汲泉煮茗，坐花对月以自乐。
三百多年过去了，但宗谱、邑志对当年白沙里儒生们闲情雅韵的记载，为今人留下了珍贵的史料，方今回忆，令人如沐春风。
青藜阁，为刘庆观读书处。刘庆观（1692—1756），字尔介，号青藜，邑廪生，白沙刘氏三房贤四公支十九世孙。庆观公一生好读，他将自己在白沙里孟渎村潜心研修的书房题名为“青藜阁”。
刘庆观是白沙刘氏最为勤奋的一位儒生，他才华典丽，智识疏通，早年帜拔文场，晚岁传习理学，所著卷帙浩繁。乾隆十二年（1747），庆观公将自己所著《四书辨义》及《天柱集》等书总计十种，送呈安徽学政双庆、观保两位宗师批阅，得到双庆和观保的推重，并制序劝梓，一时誉为艺林巨观。时有从叔祖标按十种书目题词，又有二从叔鼎臣、乃承会诸同人为庆观公捐资助刻行世。
庆观公一生著作等身，载于宗谱、邑志的书目有：《四书读本辨义》、《彤史类编》二十六卷、《向源集》《山栖诗略》、《天柱集》十六卷、《学行录》五卷、《博雅录》两卷、《诗赋名家辑要》二卷、《耨学编》二卷、《幼学记》二卷、《嘉言集》二十六卷、《字林》一帙、《类联集古》十卷。遗憾的是他的著作大多佚失，只今旧书网上尚有《类联集古》数卷出售。
铁舟亭书屋与青藜阁早已沉没于岁月的长河里，只存老巷塘湖中的土墩上留下的一片瓦砾，以及宗谱、邑志中的珍贵文字记载。但翻阅宗谱和邑志，回忆岁月深处的铁舟亭书屋和青藜阁，依然能够触摸到白沙刘氏脉动的文脉，感受到白沙刘氏深厚的底蕴。
刘氏宗祠与白沙灯会
白沙里大河中的白沙滩四面环水，滩地由水中隆起，是水中的一块沙洲高地。世居白沙里的刘氏视白沙滩为水中福地，刘氏于明世即将宗祠创建于白沙滩上。孰料刘氏宗祠竟毁于咸同兵燹，直至光绪十年（1884），刘氏族人才在白沙滩原址上重新复建了宗祠，堂号“惇叙堂”。
复建的刘氏宗祠面南而立，由南而北凡五进，东西两侧各有厢房相围合。高耸的祠宇前有大道东接大河、西连运粮桥，再前则是开阔的滩地。祠北背靠五棵参天古木，这里分布着永宁庵、永隆庵、永胜庵。祠左分布着节孝坊、四忧祠等，祠右则有贤良房、宗磐堂等。白沙滩上的祠宇、寺庙、石坊、桥梁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它与金宝圩西边同样建于螺川（今名裘公河）中滩地上的螺川丁氏宗祠，隔大圩东西相对，选址之巧，规模之盛，享誉全圩。
数百年来，刘氏族人在白沙滩宗祠里献享祭祖，缅怀祖荫。尤其是每年正月十五，四乡八邻的龙灯、马灯纷纷前来，相会于刘氏宗祠前开阔的滩地上。热情好客的白沙刘氏则奉上美食款待各地灯堂，并赠以赏银。夜幕降临，白沙滩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各路龙灯、马灯使出看家绝招在祠前尽情表演。每当此时，金宝圩与相国圩的圩岸上站满了观灯的乡民，欢声笑语在河面上荡漾。此情此景，年年相沿，乡里盛赞，广为流传。
一九五四年，刘氏宗祠遭洪流荡啮，损毁严重。大水过后，刘氏宗祠面目全非，因被拆除。拆下的砖瓦木料分配给白沙里各农业社兴建公屋，也有许多大料被运至南京、苏州变卖，以充农业社集体资产所需，刘氏宗祠曾经的繁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悠悠白沙里，风物堪为志。白沙里地名、村名、水名及古建筑等风物，《白沙刘氏宗谱》均有记载，古诗文中也有提及，但因为地名的演变、地貌的变化以及实物的圮废，致风华不再，稀为人知，故历数风物以为志。
（作者单位：宣州区水阳镇人民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