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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敬亭,诗意宣城
来源:《宣城历史文化研究》微信版 作者: 发表时间:12-20 09:17

时国金

微信版第1637期

不知是人以城名,还是城因人名。南朝齐建武二年(495),刚过而立之年的谢朓,因遭政敌谗毁,被迫离开京城,来到宣城郡出任太守。宣城秀丽的山水很快慰藉了他的心灵。随即,这一片青山绿水便名扬天下,成为了文学史上绕不过的一座丰碑——“宣城谢守一首诗,遂使声名齐五岳”。

何止一首!想来那时,作为太守的谢朓治政有方,得心应手,公务并不繁忙,从而已是春风得意,诗兴蓬发。他在这片山水的游走,体悟,静观中,找到了精神的家园。这片山水也滋养着这位太守诗人,融入了诗人生命的一部分。短短一年多的宣城任上,他写下了30多首诗。“兹山亘百里,合沓与云齐……”

自此,一缕洗净铅华、明快旷远的山水诗风,从敬亭山下的这座城生发。

是他成就了这座城,还是这里的山水催孕了他的诗情?

次年暮秋,一离开这座城,他就卷入政变,黯然失势,阅尽世间沧桑,倍感人间冷暖。

随后,白居易、杜牧、韩愈、刘禹锡、文天祥、石涛……一个个声名显赫的文坛巨子相约而来,诵吟不绝。

当然,最激动人心的还是两百多年后的一个秋天,53岁的李白穿越漫长的时空,风尘仆仆,来到了宣城。那天,天空一定一片蔚蓝,视野十分辽阔;山间翠绿成荫,稍显一缕半丝的枯黄;江面浪遏轻舟,白帆点点;老叟自酿的宣城老酒那浓郁的芳香弥漫在夕阳斜照的城中——“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秋登宣城谢朓北楼》)”——一颗狂放不羁的灵魂,历经半世行旅,面对这山,这水,这座江南名城,眼里唯一风景就是:“一生低首谢宣城。”山水之间,心灵与心灵在碰撞。

今天的敬亭山上,有一座“太白独坐楼”,门前有一副对联,两行隶书,雄浑苍劲:唯谪仙有此仙居,三杰中公称健者;是名山不以山著,千载后我作游人。

李白的诗歌中,宣州无疑是最浓墨重彩的地方。宣州在他人生的暮年,给了他更多的温暖和慰藉,让他能更多的去感受人生的美好,友谊的珍贵,深度地去思考人生的意义。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伫立在城北的敬亭山顶,把旷世的孤独,无限的寂寞化作一声长啸,“绣口一吐”,一座江南诗山,随即在悠悠文坛拔地而起。

当年李白是否在此独坐,已无从查考。但每至山顶,那些诗就会伴着山风,萦绕耳际。虽隔千年,隐隐却有一种“人生相逢路八千,却因雾锁不相逢”的奇妙感觉。

望江亭上的楹联也许说出了后来登山者的心声:仰观俯察,山色水光,眼前恰似江城画;古往今来,骚人墨客,耳际依然李谢吟。

敬亭山,实际上是一首首清丽的诗歌垒砌起来的仙山。

谢朓楼就在城中的府山广场,李白来时肯定不是现在的模样。2002年宣州区乡镇区划调整,离城百里的金宝圩地区杨泗、裘公、雁翅、水阳三乡一镇合并成一个水阳大镇,我也随之来到了千年古镇水阳上班。一天中午在街道闲逛,见一家门口的路旁有一块古旧规整的石条。也是闲来无事,就请了几个人翻到正面,是一块石雕,拂拭干净,石上一只喜鹊栖立在虬斜苍劲的梅枝上,用水清洗,喜鹊的头顶呈现一点淡淡的红晕,整幅图虽浸透着岁月的包浆,但干净自然,栩栩如生,是一幅生动的“喜上眉梢”图。

主人说这是拆袁家祠堂遗留下来的,近日修路被挖了出来。我担心它被文物贩子收走,随即叫朋友和主人协商收藏于朋友家中。近日询问,“喜上眉梢”仍完好无损地躺在那儿。据说,拆除这些木石构件的目的,是运到宣城重修谢朓北楼。后来见到市文物所副所长石巍,他说,是有这回事,不过不是用在谢朓楼,是用在梅文鼎纪念馆。确实,有一个时期,我们的文物保护意识实在太差,可以随意拆,也可以随意丢,毫无敬畏之心。

那时,我因久居偏远的乡间,并没有关注到谢朓楼于宣城的重要文化意义。查阅方志,原来,谢眺出任宣城太守时,即在郡衙之北陵阳峰顶筑室,自名“高斋”,理事起居于此。志书记载他“视事高斋,吟啸自若,而郡亦治”,颇具大家风范。唐初,宣人出资在高斋旧址建楼作为纪念,名“谢朓楼”,又称“北楼”。后不断扩建,在楼的周边建起亭阁,众星拱月,愈显得此楼巍峨壮观。

李白来时,谢朓楼已是声震江南。登楼远眺,他却横空言忧,如风雨骤来,感怀身世。一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慷慨豪迈,墨迹未干,更使此楼名动海内。

此后,江山频移,几经焚毁,几经修缮,此楼依然伫立在古城中心,成为宣州的显著标志。最近的一次修缮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宣州市政府又在原址重建。后又在旁边建了梅文鼎纪念馆,所用材料大多是拆来的像金宝圩袁氏宗祠那样的古物件,也算是物尽其材,另有重用。

一日,接待一位做酒企的朋友,酒过三巡,发现他是地道的李白铁粉,便即刻撤桌,相携蹒跚而行,踩着月光登上了谢朓楼。酒煮胸间,对着无边无际深邃的夜空,我们用诗歌怀念起李白。风抚落叶,满腔的热血化作一行行熟悉的诗句,在城里漫舞。也许是因了这份地缘的关系,低唱慢吟间,便有一种自然的如血缘般的亲近,虽相隔无数的光阴,心灵的相通仿佛没有了障碍。发现朋友居然已是泪流满面。

月光皎洁,应该一如古时纤尘不染。酒酣中霄,面对秋凉,环视广场,一眼千年。今天的我们,是不是还有李白当年独守孤傲,壮怀逸兴的勇气?那一阵剑光挥崭过后,月光下,伴着江水流淌的,还是不是那份可配“长风万里送秋雁”的豪情?

“北楼远眺”曾是宣城一景。只是,现在视线有碍,那份旷远已被林立的楼宇所遮掩。鲁迅说过,只要翻开任何一部县志,总能找到该县的八景或十景,实在没有景致了,也可以想出“远村明月”“萧寺清钟”“古池好水”之类的名目,于是,一个荒村,一所破庙,一口老井,也都成了名胜,这个县立即变得古风蕴藉,文气沛然……

宣城,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古城,秦时置县,始名“爰陵”,汉初改称“宛陵”,隋朝易名“宣城”。自西汉元丰二年(109)起,均为历代郡、州、路、府治所,虽屡建屡毁,城池规模代有不同,但主城区却从没有离开宛溪河两岸的原址,这在全国也难找第二。自然也就确有货真价实的“古十景”。如“南湖落雁”“麻姑晓日”“柏枧飞桥”“华阳积雪”“硖石吞舟”……景美名更美,可大多是辖区境内,而非城中。城中之景,却因岁月的洗涤,城市的扩张,有的已名存实亡,幸存的也是此景非彼景,古人眼里初见之情已大打折扣。 如“句溪塔影”,古塔虽在,但影已不落句溪,因中间已隔无数楼。唯有“敬亭烟雨”,仍是那么日久弥美,震撼心弦。一年四季景随心化,烟雨迷蒙之时,氤氲万状,山色飘渺在有无之中,神韵妙趣难以言说。更有那两峰之间阴山处,崖谷幽深,云蒸霞蔚,一片翠绿的茶园赫然显现,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敬亭绿雪。宣城县志记载:松萝茶处处皆有,味苦而薄,然所用甚广,唯敬亭绿雪茶最为高品。明清时期,列为贡茶。诗人施闰章赞其“酌向素瓷浑不辩,乍疑花气扑山泉”。只是近年反而名不经传,有些被这“黄金”那“白茶”淹没的趋势了。

敬亭南麓,今天新添一景——韩愈文化园。少年韩愈成长在宣州,直至贞元三年(787),19岁的韩愈才作别嫂子、侄儿远赴长安。贞元八年参加科考顺利进士及第。这位文起八代之衰的古文大家,一直视宣州为第二故乡。晚年,侄孙韩湘进士及第,回江南入幕,他写下《示爽》诗:“宣城去京国,里数逾三千……汝来江南近,里闾故依然,昔日同戏儿,看汝立路边,人生当如此。其实也可怜,吾老世味薄,因循致留连,强颜班行内,何实非罪愆,才短难自立,惧终莫洗湔,临分不汝诳,有路即归田。”宣城的这片山水对青少年韩愈的滋润,使其至老难忘。

被这秀山丽水中悠长的文脉关照的,又岂止韩愈。韩愈离开宣城十二年(799)后,敬亭山杜鹃花开之时,又一位大唐英才白居易来到宣州。白居易在叔父白季康(时任宣州溧水县令)引荐下拜见了以御史中丞、观察宣歙池三州的崔衍。在这里,白居易“昼课赋,夜课书”,追踪谢朓、李白的足迹,上敬亭,游宛溪,不仅得山水人文之浸润,学业日进,还得到了一个参加全国高考的资格,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最成功的高考移民——第二年以宣州“乡贡”的身份赴长安参加中书舍人高郢主持的进士考试,“十年常苦学,一上谬成名”。同时及第的十七人中,二十九岁的白居易年龄最小,所谓“慈恩塔下提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宣州,成了这位“新乐府运动”倡导者的扬帆之地。

如果再要追溯悠远的记忆,赓续本土的文化基因,有一个去处,是必须到的。那就是过去是城外,现在在城中心的梅溪公园。在这里,十一世纪初年,诞生了宣城本土的第一位大诗人——梅尧臣。

这里原是双羊山九同碑村,“宋诗开山祖师”梅尧臣的祖居地。梅尧臣十二岁前在村里读书,后游学于外地。二十六岁因叔父梅询的恩荫得太庙斋郎一职,前半生沉沦下潦,做的是小官,“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只是晚年在欧阳修等人帮助下,才有所改善。快到五十岁时,被当朝皇帝宋仁宗诏试,赐进士出身。但他以诗名冠绝当世,上至宫廷,下至乡里。甚至西南边疆的少数民族,都有人把他的《春雪诗》绣织在弓箭袋上。陆游认为梅尧臣是李白、杜甫之后的第一位大家。欧阳修写诗称赞他:圣俞翘楚才,乃是东南秀,玉山高岑岑,映我觉形陋。

嘉祐五年(1060),五十九岁的梅尧臣在京城染疫而逝,朝野同悲。“风雪双羊路,梅花溪上村”。第二年正月,这位杰出的宋代大诗人归葬故里,文坛盟主欧阳修亲自为他撰写祭文和墓志铭。自此,九同碑村就成了宣州的一个文化圣地。

两百年后的南宋咸淳五年(1269),宁国知府文天祥来此拜谒。两个高贵而孤独的灵魂,横跨日月,在这片土地上碰撞,发出苍凉豪放之声:“沧沧宛水阳,郁郁都官坟……大雅独不坠,修明照乾坤!”(《梅都官墓》)一身浩然正气的文天祥在这里找到了他的知己。

飞檐翘角的梅氏宗祠斜挂着落日余辉,脚踏公园,已是一片梅花绽放,宣城的诗意和风流缀满了这里的每一片梅树的树叶。晚风习习,梅溪潭的水面浮光耀金,与一城灯火,满天星斗,惜昔相印,人在景中,也似梦里。梅尧臣诗歌中那生活的底层气息便倍加清澈,平淡而冲和——“……鸟呼知木暖,云湿觉山昏。妇子来陂下,囊壶植树根。予非陶靖节,老去爱田园。”(《早春田行》)

十几年前,宣城有一项较大的城市更新改造工程——北门大唐建设。期间,施工过程中意外地让一座湮没在时光深处许久的古桥——别士桥重见天日。古人舟楫劳乏交通不便,对于离别当然十分看重。就是在这座桥上,当年李白把对朋友的一份浓浓离别之情表述得那么深情婉转,悠然不尽——“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送友人》)。

今天的水阳江畔,已不再有游子远航万里的孤篷,可这历尽沧桑留存下来斑驳的石拱桥,终究是能告诉我们今天的人,在这座城里,曾经有一次萧散之至,而又怅惘唏嘘的送别。斜阳返照,青石润亮,挥手远眺江面上朋友远去的一点白帆,久久不愿勒转马头,江水咽呜,马鸣萧萧,白云悠悠……只是,我们今天的人已很难体会这一种情感现场。桥上的累累石块,曾挤在这天地的缝隙间,淡然地注视着这人间的世态炎凉,有的洒泪而别,有的啼泣不舍,有的高歌来迎,有的折柳相惜……就像这江上的白帆,曾是古人心中的牵挂,如今,所有的过往都成了我们眼里的风景,还有那诗文映证中的传说和故事。别士桥的重现,也许是在告诉我们,我们的血脉中本就潜伏着一种惺惺惜别的情愫,曾几何时,已被现世的喧嚣淹没成了千年的守望。

历史遗迹的魅力,是时间让它们变得越来越有人文价值。于是,政府立即对此桥进行了特别的保护。倘若一座城市没有这些历史遗迹的记忆,它就没有灵魂,而有的历史文化遗存,我们不去好好地保护,那既是忘祖,也是愧对后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李白当年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在我们今天都是名胜古迹,都值得我们好好地去保护和瞻仰。

市区保存相对完好的还有广教寺双塔。它在敬亭山的南麓。唐大中二年(848),宣歙观察使裴休迎请黄蘖希运禅师来宣州说法,一时从者云集,遂在敬亭山下创建了广教寺。又经历代营扩,终成一方丛林。

北宋初,太宗皇帝亲赐广教寺御书一百二十卷,住持惟真建藏经阁收藏。在双塔第二层的东西壁面上,分别砌有两块苏轼手书的《观自在菩萨如意轮陀罗尼经》,石为横矩形,四缘镶有砖框,刀法传神,刻划出遒劲挺秀的“苏轼体”楷法。西塔碑文署款是“元丰四年二月二十七日责授黄州团练副使眉阳苏轼书以赠宣城广教院模上人”,后跋为“绍圣三年元月旦日宛陵乾明寺楞严讲院童行徐怀义慕刊普劝众生同赠善果”。东塔壁上文字,“腐不可拓”,已是风化斑驳,难辨一字。可在《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四十册却收录了东塔拓片,确确实实,字迹清晰秀丽。近人施蛰存在《北山集古录》中说,“宋崇宁初,禁苏门文字,东坡书迹石刻,刬凿殆尽。近世传拓,皆后人复刻。惟安徽宣城之观自在菩萨如意轮陀罗尼明咒,……是宋时原刻也。”如此说来,陀罗尼经既安至塔,苏轼书法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保护,成了今天的敬亭山最弥足珍贵的一处文物,这份福缘实在是难能可贵。1937年10月,日寇疯狂轰炸宣州,古城满目残垣废墟,但双塔巍然,至今依然挺立在一片葱绿的敬亭山下。

康熙五年(1666),一位丹青圣手辗转来到宣城,在这儿一住就是十五年, “石公飘然至,满袖生烟云”,他在这里将“收尽奇峰打草稿”的理念发扬光大,和梅清亦师亦友,创立了在画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黄山画派。他就是石涛大和尚。他的画立意深,构图巧,笔墨豪放,在当年就被誉为“妙绘绝伦,江南第一”。

这期间他有十三年就住在广教寺,在此前后用六年时间创作了《百页罗汉图册》,每一页都钤印“敬亭山广教寺永久供奉”。

踏足旧址,恢弘的庙宇已如云烟散去,本应“永久保存”的罗汉册页,却以仿本出现,残碑断础,半卧牛羊,唯余双塔傲立。原来,上世纪四十年代,这套册页流入日本,秘藏至九十年代才现身。1999年,画家、收藏家崔如琢先生花巨资回购了这套流传国外的《石涛大士百页罗汉图册》。崔先生将其制作成数套精美高仿品,赠送敬亭山“石涛纪念馆”陈列。这才让世人在石涛曾生活过的敬亭山下仍能欣赏到他精湛的艺术珍品。

市内保存最完好的历史建筑应是开元塔。开元塔矗立在开元寺内,迄今有1600多年历史。开元寺始建于东晋,依山傍水,历代高僧大德辈出,为江南著名丛林。唐元和九年(814)律宗大师灵澈驻锡开元寺,两年后圆寂,宣歙观察使范传正为其刻印诗集。黄檗希运禅师曾至开元寺供奉,并编有《黄檗断际禅师宛陵录》等书。据传鉴真大师东渡之前,也曾应邀到宣城开元寺讲经说法。

对开元寺最为钟情的当是两次入幕宣州的大诗人杜牧,他在宣六年,写开元寺的诗有十几首。最著名的当是《题开元寺水阁》:“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深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

可惜的是今寺不存,唯塔耸立。

塔能千年不毁,倒有许多动人的故事。其中最近的一段实在值得我们铭记。民国19年(1920),开元塔已年久失修,上几层的壁砖,受风雨剥蚀,已经损坏,顶端倾斜。当时的宣城县县长段永新决定重修。他亲自制定规划,找到商人汪正宏筹资并负责工程的监督管理。塔有九层,铜质塔顶绕有铁链,十分笨重。开工时,先拆下塔顶,抬运到宣城维持会屋内供奉,然后逐层拆除。拆到第四层,又重新逐层上砌。塔呈八角形,每层均铺厚木地板,层层都有16块玻璃窗,每方留有券形门,循螺旋形木板楼梯而上,可登上顶层极目远眺。上顶那天,从宣城维持会抬出光亮的塔顶,在街上游行,旗伞蔽日,香烛满街,鼓乐齐鸣,炮声震天。正午时,段永新主持了安顶仪式。

此后,每逢农历十五和逢年过节,有看塔人负责每层都点燃多张玻璃罩灯,名为亮塔。层层星火点点,其影可映数里外的句溪河畔,这便是宣城十景之一的“句溪塔影”。当时筹措的资金不足,修塔工程又不能停工,负责人汪正宏遂以个人名义借贷。汪先生因修塔倾家荡产,塔修好后,他在东溪桥盖起一座小茅庵,出家当起了和尚。今天,寺和茅庵都隐入了历史的深处,汪先生的这份情怀犹如那座铜铸的塔顶,伴随着开元塔在宛溪河畔的蓝天下熠熠生辉。

抗战烽火曾经辉映着这里的旭日和晚霞,熊熊燃烧。敬亭山上,怀英亭旁,苍拙的石碑是这段历史的见证。多少年后它依然矗立在敬亭烟雨中,向人们诉说着那个时期,这座城市的人民,不畏强敌的拳拳赤心。陈毅的塑像高昂挺拔,俯视着蜿蜒缠绵的水阳江——一个时代的翘楚,在此把人类万年情怀在青山绿水间抒发出来:湖光照破万年愁。

抗战初,青年傅抱石也曾来到宣城。一次在南京的金陵画派书画展上,我见到了他当年的《敬亭烟雨图》——风雨飘摇的敬亭山下,双塔矗立在图画的右上角,完全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风雨欲来,傲然不倔。据说城里的谢朓楼就毁于此时。这就是历史的真实,历史不仅仅残垣断壁、一片废墟,不仅仅是一堆灰烬,灰烬深处有袅袅的余温。想到此,虽觉天寒沁骨,但也不能不说这应是一种时势的悲凉,岂是人力可抗。

其实,在那个风雨如晦的时期,敬亭山下,仍催生着浑厚的诗潮,今天读来,依然澎湃激昂,催人奋进。

五四运动不久,桐城人章伯钧来到宣师任校长。当时的学监是金宝圩的乡绅唐石亭,他们延请了恽代英和萧楚女来这里任教。从此,一股激流开始涌动在这座山城。

萧楚女来宣城28岁,那是1921年,这位“非楚楚动人之女子”一定发现了这座城市蕴藏的朝气,他的雄浑之声在这座城激荡起一股经久不息的浪潮:“敬亭拱北,宛水环东,山川明秀郁葱茏,高斋隐隐,叠嶂重重,吾校巍然镇其中。今日少年,断粥身功,将来东亚主人翁。前程万里,毛羽需丰,一旦奋起何其雄!”多么壮美!简直就是一轮喷薄欲出的旭日。后来,这首词作为宣师的校歌传唱至今,在几代人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历史的记忆是有选择的,今天,我们大多数人已不记得当年延请两位来宣的校长和学监,但萧楚女、恽代英的雕像不仅仍矗立在宣城的土地上,二位勇立革命的潮头,彪炳史册,更深深刻印在宣州人民革命的丰碑上。以致章怡和在《往事并不如烟》里提到,后人只知萧楚女、恽代英,而不知时任校长章伯钧。

因为有这些先贤在这里的歌吟,宣州成了我国灿烂的历史文化长河中重要的一脉。在这一片山水之间,随处可见他们脚印。每一个先贤在这里踏下的足迹,对于今天的人来说都是一处古迹,一处名胜,值得我们用心去感受,用情去体悟,用力去保护。

从另一个角度讲,满足现代都市人寻古访幽的好奇心,让尘封的历史遗产转化为文旅遗产,焕发出时代的光芒,让本地人反复来,外地人慕名来,循着古人的足迹走进宣州这片青山绿水之间,再次感受人文的魅力,应是我们当地主政者应有的情怀。

有人说,宣城最繁华的时期是在大唐盛世。我初见的宣城,却是一个江南小镇的模样。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的宣城只有一个十字路口,街无路牌。从百里之外的老家雁翅坐轮船逆流而上,要花大半天时间。

随着工作的调整,十几年前,我把家从偏远的圩乡小镇搬到了宣城城内。忽然间,发现宣城长大了,像一位青春期的少年,浑身充满生机和力量,眼看着她不断长大长靓。每天朝阳升起,东方层染起一片红晕,我就和这个城一道醒来,加入到宛陵湖晨跑的队伍。深秋时节,朝霞映城,宛陵湖的环湖路上,树木也在奔跑,秋叶在晨风中跳着舞,轻盈地飘落在路面,被晨跑者留下的风又捡拾到半空中,在湖光山色的诗意里,在城与湖的倒影间,追赶着晨光与凉风。

我越来越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厚重和美丽。只要节假日我就喜欢转城,开始是骑着车子绕城转,现在只能开着小车转了。道旁新起的楼群,行道树上绽放的新叶、鲜花,总是能给人新鲜的感觉。

我常常把车停在敬亭山下,独登山顶。当年李白来时,敬亭山是“青山横北郭”,如今,“诗山”已居城中间。这分明是一幅正在徐徐描绘的长卷。

敬亭北麓是宣城高新区,塔吊林立,厂房鳞次栉比,一个数百亿级产值的工业新城正在迅速崛起。山的西边是国家级开发区,芜宣机场近在咫尺。东边高铁穿城而过,有川流不息的“两站”广场和日新月异的东部新城。

南边是一片繁华闹市,中央公园,九曲公园,宛陵湖生态湿地环绕在高高低低的楼宇之间。

入夜,敬亭山顶孤悬的电视信号发射塔,宛如一柱天香闪耀在城市的半空,与宛陵湖畔灯火璀璨的宛陵阁交相辉映。山,有了历史的厚重;水,有了现世的缠绵;其间,这一城的璀璨让人分不清是天上的浪漫仙境,还是人间最真实的烟火。

新时期的宣城人正在这片土地上谱写着新的诗篇。

这座城,实在是一个值得寄托一辈子的处所。难怪有一位宦游之人曾说:看过一山又一山,诗意盎然敬亭山;走过一城又一城,情有独钟是宣城。

古老的宣城,已是一座来了不想走,走了还想来的新城。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作协会员,宣城市作协主席)

【责任编辑:zhangling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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